陌生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的感官变得迟钝。
心头涌起一阵不安,没去注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试图用着仅剩的气力往后退去,却被那人钳住下颚,迫使她仰起头。
一者重伤,一者毫发无损。
她的反抗实在没有一点作用。
鲜红的液体滴在唇上,湿润黏稠。
这人见她戒备地咬紧牙关,便用空出的那只手掰开她紧抿的双唇。
为了不让她闭上嘴,甚至直接将手腕堵在她的唇齿间。多余的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袖上。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手攥紧他的衣裳,抓出褶皱,感到腥甜的血涌入口中,充沛的仙力也一并融进她的体内。
她缓慢地眨眨眼,清冽的气息近乎侵占了她所有的嗅觉。连呼吸也变得缓慢,一下两下,她才从错愕中清醒。
想都没想,枝玉恶狠狠地咬了下去,报复性地瞪向他。
尖尖的虎牙刺进血肉,有什么东西在两人身体内苏醒、发芽。
他察觉手心微微发烫的异样,腕间的疼痛让他一瞬清醒。地上匍匐的影子似乎闪动了几下,晏淮鹤长睫不禁颤动,他像是回过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僭越无礼。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手,缓缓起身。
手心的印记滚烫,他有些怔然地看着手心的印记,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怎么会?
没了钳制,枝玉赶忙退开,她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嫌弃地“呸”了好几声,想要将吞咽下去的血吐出来,看上去毫无生气的双眸浮上一丝愠色,连声骂道:“你有病吧?疯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人!
那人的手腕看上去鲜血淋漓,划出的伤口和两排牙印触目惊心。他的脸色也略显苍白,和气得红着脸的她相比,更像是一个重伤患者。
晏淮鹤的心思仍在手心的印记上,不解的思绪在心底放大。
只是……木已成舟,多思无益。他压下疑惑,眼底再复清明。
他抬起眼,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距离,简单处理了下手腕的伤口,淡道:“在下名唤晏淮鹤,临涣晏氏。”
临涣?
她想起什么,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那里多了一道形似玉兰的花纹,是临涣晏氏的族徽——朔兰印。
临涣晏氏,血脉极为特殊,族人的血肉有着不凡的效用,堪比灵丹妙药。以防后辈因此被人所害,某位晏氏大能便为族人设下一道禁制。
吞服晏氏族人血肉之人会被刻上一道咒术,受其规制行为,再无法对施血者动手。
后来的晏氏族人甚至围绕这道禁制做出一些调整,研究出被外人称为血契的咒术。
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眉头紧蹙。
“事出有因,还请见谅。”见她怒气炽盛,晏淮鹤总要将刚才的事解释清楚,可又无法将其全部归咎于自己的失控。
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意识。
他一脸温和地道:“此地结界借由地势,以在下目前的修为无法强行破开,还需要借助姑娘的力量。更何况,凡事还是要活着才能解决。”
“谁要你多管闲事的!”她身上的伤竟然真的因为他的血而开始愈合,越想越气,枝玉用力接好折了的右手,毫不客气道。
她见过对魔族杀之而后快的,没见过不顾他人意愿强行治伤的。
呵呵,可真是舍己为人。
呸!总觉得嘴里还有血的味道!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回忆了下他刚刚的话,皱起眉:“你以为凭我的修为就能打开这个结界了?真是有病!”
晏淮鹤摇头,有条不紊道:“暴力固然直接,但从源头入手便能事半功倍,姑娘作为七业选定的契主,是打开结界的不二人选。”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残留的结契剑纹,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暗骂了句:“卑鄙无耻。”
“……抱歉。但事已至此,还望姑娘息怒。”他并不否认,甚至还不紧不慢地道了个歉,仿佛她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可她并不想顺他的意,道:“区区一个血契,我若是任由反噬,拒不听从,又如何?”
“反噬?”晏淮鹤摇了摇头,“血契也分种类,我这一种没有反噬。”
“……”这么说的话,他到底是有什么自信认为她会帮他开结界的?
凭他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吗?
晏淮鹤右手垂在袖中,虚握着,只觉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烫,他问:“我该如何称呼姑娘?”
“你以为我会告……”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受控制,断断续续的字音脱口而出,“祁、祁桑,月川洲祁氏,望海扶桑的桑。”
她猛地捂住嘴巴,难以置信。
这血契还有这种用处?
百年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的名字,如今居然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就因为这个破血契?
“月川祁氏?”晏淮鹤像是想到什么,心底的猜想也有了印证,“那么,祁桑姑娘。”
祁桑,也就是枝玉,她一字一顿道:“你最好不要给我任何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晏淮鹤好整以暇道:“嗯,但至少姑娘现在修为受制,尚未到要杀我的好时机。”
“……疯子。”
他笑着:“那就有劳祁桑姑娘带路。”
“嘁。”
-
山崖之上,被一剑劈塌大半的石台显得十分凄凉。
那只救了祁桑的硕大灵熊蹲在一个角落,听剑灵唉声叹气地发牢骚。
不能怪它胆小,那个修士的气息真的很恐怖!
喋喋不休的剑灵忽地停下,它察觉到有两股迥异的气息向山顶而来。
它往山下看去,瞥见两道一前一后踏上山顶的身影,认出其中一人的样貌,七业剑灵立马飞起来,叉着腰隔着老远朝祁桑洋洋得意道:“哈哈哈,知晓本剑灵心善,你终于醒悟,打算跟本剑灵乖乖认错了吗?咦,怎么多了一个人?”
嗅到恐怖的气息,灵熊再度害怕地缩成一团,整只熊哆嗦个不停。
祁桑没搭理剑灵的话,想到这只灵兽刚刚也是被这人吓得跑走,便指着那只灵熊,问晏淮鹤:“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它那么怕你?”
“……”晏淮鹤一脸无辜,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瑟瑟发抖的灵兽,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鞘,带有一丝自嘲地回道,“或许是杀业过重?”
祁桑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大概是顾及灵兽,晏淮鹤便停在石台外,静静等待。
祁桑朝着剑灵迈步走去,她先是瞥了眼那丛月川槿,又盯着插在石台的深赤长剑细细打量一番。
随后,她开口郑重无比地问:“你真的要认我为主吗?或者,你我打个商量,把这结界解开?”
结界一开,修为也不再受制,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剑修。
剑灵以为她还是想要拒绝,气道:“打个鬼商量!你还嫌弃我?还想谈条件?你把封咒都毁了,就必须把我带走!”
结契的咒文还留在她手上,不恰好证明了七业的剑意是认可她的。
哪怕剑灵觉得被她所骗很不服气,也无法否认自己还是蛮喜欢她。
上个和它这么投缘的人还是祁衿望那小子,早知道它就不偷偷溜出玉京了。
悔不当初!
“好。杀了他,就那个叫晏淮鹤的疯子,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带你走。”祁桑指了指一边站得笔直的晏淮鹤,对剑灵吩咐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晏淮鹤抬头,神情冷漠,并不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七业剑灵早就看出那个年轻人修为不低,可它手握坠月谷大阵,此等修为根本不在话下,便轻蔑地道:“区区一个小修士,你这是小看本剑灵的实……”
剑灵的话卡在嘴边,没有继续说下去。
祁桑正抱臂等着剑灵冲上前去暴打剑修一顿,见它张着嘴不说话,侧目问:“怎么?”
剑灵只是飞到晏淮鹤眼前,讶异道:“天衍剑令?你是陆吾的弟子?”
晏淮鹤颔首道:“不错,在下师从烛明尊者。”
七业剑灵听完,虽然它不认识这个什么烛明尊者,但他来自陆吾欸!
剑灵一溜烟缩回剑身之中,认怂道:“我与天衍曾有约定,绝不对陆吾的人出手……绝对不是我没用!”
祁桑失望地叹气:“……果然指望不上。”
七业在诞生剑灵意识不久后,便被扔到坠月谷。
一个看似有着几千岁数的老古董,实则也就三岁孩童的心智。
凶剑七业,和这个孩子气的剑灵全然没有一点相符之处。
她抬手拍了一下七业剑身,被弹出来的剑灵在空中翻滚几圈后便被她揪起衣领。
她向剑灵坦白道:“我来自魔界息岚,虽说你看不出我身上的魔族气息,但我确实是魔族。”
“……”剑灵眨了眨眼睛,它试着感受了下结契咒文的气息,确实藏有魔气,“怪不得能闯过迷阵,原来什么都是骗我的!”
它居然遇上了一个十足的骗子!剑灵感到一阵崩溃。
罢了,骗就骗吧,毕竟它没得选啊。
祁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跟着我吗?”
“还用问几遍!”剑灵烦躁地挥动双手,忽地停下来。
也许,她不是在嫌弃它,而是觉得……
它安静地看着她,大概感受到她的情绪,从她手里挣脱,拍了拍她的头:“我可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能嫌弃我!”
祁桑愣了愣,想起过去母亲总会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那一日,也是如此。
似乎和剑灵的动作重合在一起,将那个未能落到她身上的温暖续起。
十三岁那年的大雪压垮了那株扶桑树的幼苗,它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下,枝叶零落成泥,大半的根系都被冻坏。
可终有一天,雪会融化。
终有一天,旧枝之上,可见新芽。
月川槿在明月下悄然绽开,陌生而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四周,祁桑长长呼出口气。
这算契机吗?是母亲给她的契机吗?
好好活着……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这百年来自己那般半死不活的样子,会不会更令母亲失望呢?
不,比起失望,母亲会更担心她吧。
她已经跌落谷底了,能不能爬起来都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原地踏步?
她的眼睛里盛满月色,发自内心地弯起嘴角:“祁桑,这是我的名字,扶桑的桑。”
晏淮鹤侧身看过来,比起回答他时的不情愿,她此时的这句话温柔而坚定。
他从她身上看见的虚无,好像已经被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了,或者说,这才是她最本真的样子……
夜悬寒月皎,昭回云汉遥。
天光高挂星河之上,却也有一两颗落入凡尘,恰如此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