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灯光五颜六色,俗气不堪。
折进车内,在两人身上、颊面、指尖光芒变幻,营造出不同往日的平淡。
车适时停下。
闻隐头偏了下,等他后文的思绪也跟着偏离。
外面的热闹蔓延入她眼底。
被车窗隔去的音调似乎也进入她耳朵。
目的地不是酒店,是狂欢节的现场。
她的手还搭在沈岑洲脸上的面具处,沈岑洲通过她的指缝一同看到窗外风景。
他点了下中控台,车窗下滑,音浪翻滚。
闻隐耳朵一震,骤然回神,想起自己先前在舞会所说街道热闹的话。
她扬了扬眉,脸上那点恼怒不见踪影。
轻飘飘挪走面具上的手,背着相机下了车。
沈岑洲从另一侧下车,脸上面具没有摘下。
狂欢节多有人覆面,若非气质疏淡,竟也像是融入节日气氛。
沈岑洲看向垂着脑袋调整相机的闻隐,她这回没有独自行动,自然而然的等待。
她漂亮白皙的脸蛋一同纳入眼底,周围人的目光被他感知。
沈岑洲眼睑轻垂,不紧不慢走过去。
闻隐见他近身,收起相机,脚步没来得及挪动,头又被护住。
舞会上被他亲自摘下的面具又物归原主,重新回到她颊面。
闻隐咧开笑,“差点忘了。”
戴上面具,真变成出来过节的人。
本欲随意看看的她来了兴致。
背手朝人潮汹涌处走去。
沈岑洲轻捻手指,与她同行。
保镖跟在不远处。
许是有面具遮掩,沈岑洲频繁看到她亮晶晶的眼底,偶尔侧身与他指些什么,唇角的笑似乎迸发甜滋滋的错觉。
他想,他的妻子才是真正明目张胆的放肆。
营造面具被拍卖的假象,又重新带回他脸上。
还要挂着故作心软的恼怒,等看到低头的迹象,才又愿意与他周旋两分。
过于娇纵。
过于了解他。
沈岑洲漫不经心理着衣袖,莫名笑了笑。
闻隐才不管这些。
她已浸入热闹里,仰着脑袋左右观摩。
这里不是专门为她开辟的场所,沈岑洲不动声色为她避开挤挨的人群。
闻隐只作不觉,见前面惊叹声阵起,她忙走过去。
是少年在表演火荆棘之舞,孱弱的脖颈缠绕啤酒玻璃瓶,火光乍现中,折射出教堂彩窗般的光辉。
闻隐举起相机聚精会神拍摄,人太多,她不满意地看着镜头,下意识想开启贵宾通道。
这里哪有专为她安排的地方。
但可以买。
沈岑洲显然亦有此意,他召来保镖,不等他出声吩咐,闻隐先一步递给保镖一小颗钻石。
沈氏旗下矿产开采,她眉眼恣意,“拿这个去。”
保镖恭声退走。
沈岑洲顺着闻隐视线,看向与小贩交涉的保镖,“有备而来。”
目色平淡,语气是赞赏的。
闻隐洋洋得意,已经计划起这颗钻石流入市场后高一些的回收价格。
她既负责钻石矿,后续的出手自然也要早做谋划。
开采钻石,又不是为了留着自己欣赏。
保镖很快回来,小贩兴高采烈迎着闻隐走进内圈。
闻隐终于找到喜欢的角度。
少年的脖颈被玻璃瓶刺破,变成她镜头里一张新奇的、特别的照片。
她心满意足转身,出去时也不容易。
狂欢节的众人热烈至拥堵,即使小贩尽力开拓,仍避免不了碰撞。
沈岑洲鲜有这样的体验,进来时面色已不佳,如今梅开二度更是脸色冷淡。
往常唇角挂着的恍若温和的笑只变成平直的线。
闻隐拍到合心意的照片,只想更热闹些,况且保镖在外护着两人,哪里有人能真正冲撞到他们。
她心情好,难得不落井下石,好心为他指点,“你可以先回去,不用陪我的。”
她毫不挂心地补充,“不在国内,沈总不用这么入戏。”
周围声浪一声大过一声,闻隐也不确定沈岑洲有无听见,刚想抬眼观摩他神色,后背忽一沉。
她被环过肩背按压到怀里,身体一瞬僵硬,下一刻被雪松香包裹,闻隐骤然松了口气。
沈岑洲带着她快步走了出去,目色中的不耐要溢出来。
闻隐刚刚没能抬起的脑袋现在得偿所愿,见他表情不善,又耷下眼皮当没看见。
撤开距离,不领这份带她脱离震耳欲聋的包围圈的情。
她昂着下颌,“都和你说过,不许自作主张接触。”
沈岑洲置若罔闻,“你喜欢这里?”
闻隐一怔,不及答复,他已准备吩咐清场。
她看出沈岑洲意思,阻止道:“哪有狂欢节清场的!”
沈岑洲不置可否,“为你一个人过节,不好么。”
闻隐观他语气,刚刚的拥堵确实败了他兴致。
她才不在乎。
她计划过在非洲生活,这些感受她是愿意体验的。
但失忆后的沈岑洲难讲是否做得出不顾她心意清场的事。
闻隐收了收面上的漠不关心,小声嘀咕,“有本事抱之前清场。”
她嘴巴一张一合,漂亮的唇线里这回没蹦出太让沈岑洲不喜的话。
她语气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谴责亦一同被他感知。
刚刚怀里的温度像是还在为非作歹。
沈岑洲转了转手腕,这份被他不喜的节日似乎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他语气平和,“还想看哪里?”
闻隐抱着相机漫无目的地走。
花车游行,新当选的公主和王子颇有特色,驻足一二。
各色各样的舞台表演,有些意趣,拍摄片刻。
各类主题之夜的宣传单被握在手中,她挑挑拣拣,又耗费诸多时间。
闻隐玩得不亦乐乎,沈岑洲好心放任。
热闹经久不息,她终于后知后觉涌上疲惫,未经调整的时差让困意愈发汹涌。
闻隐上一秒还翘着唇角观赏表演,下一刻忽踉跄,沈岑洲环过她,握住她另一侧的胳膊。
手臂传来闻隐的重量。
沈岑洲眼睑低垂,“回去?”
怀里人这回没有再分辨,睁大眼睛保持清明,“回。”
闻隐困得不成样子,被扶着慢吞吞走路。
沈岑洲错觉般思及,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的记忆还没有想起的痕迹。
但此刻感受依旧替大脑先行,他失忆前,与她的婚后一年光景,应有过妻子困倦的时刻。
他会做什么。
沈岑洲顺从心意,“我背你。”
闻隐确实不想走路,以往沈岑洲背她并非罕见,她下意识要赏脸般答应。
话到唇边变成拒绝,“不要。”
又恶狠狠提醒:“白月光。”
是提醒沈岑洲,也是提醒自己千万别困极忘记自己的谎言。
他失忆前可不止步于背她抱她,失忆后主动请缨背她,难讲酝酿着什么毛骨悚然的心思。
闻隐咬了下舌尖,握住沈岑洲的胳臂站直,朝保镖招手。
以沈岑洲的占有欲,随行她的自然有同性保镖。
闻隐吩咐:“背我,谢谢。”
困倦的她显露出几分礼貌,保镖看看沈岑洲,又看看闻隐,嘴巴已经先应,“是,太太。”
她有心想接过闻隐,见沈岑洲没松手,目色为难。
闻隐又朝向沈岑洲,困倦的人与清醒时并不全然相似,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生气。
她唇角甜甜翘着,眉眼也甜甜弯着,前言不搭后语般又与他说了声:“谢谢。”
沈岑洲见她弯出困泪的眼睫,融化的苦橙味萦绕到他鼻尖。
来日方长。
他勾了勾唇,松开手。
等闻隐塌到保镖背上,终于放了心。
她若困晕过去忘了自己编造的故事,忘了杜撰出不存在的白月光,同意沈岑洲背她。
再次打破越界的亲密。
如今已经发现自己些微心思的沈岑洲会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
困倦的脑袋中废料又横行,闻隐忙止住思绪,绞尽脑汁清心寡欲的内容。
许是难得又想起失忆前的沈岑洲,她涌现出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那是在卢萨卡时的事情。
他们还没有发生争吵,暴风雨前的平静已迸发岌岌可危的裂痕。
一同走在街头,小贩摊位上的鲜榨橙汁吸引不了她的视线,可旁边小女孩脖颈上系着的矿产定位器被她看到。
非洲与国内不同,有一些暗流涌动似乎不该大惊小怪。
她罕见善心发作,摘下项链裹住定位器,一字一句轻声:“现在信号干扰达到最高,跑吧。”
小女孩一秒不曾犹豫,赤足狂奔。
闻隐并不怀疑她逃走的能力,被人忌惮才需要定位器。
她若胆怯又软弱,根本无需任何控制她的仪器。
沈岑洲毫无同理心的在她耳侧轻笑,“给她自由的价值与矿产股价跌幅相当,小隐,你良心的代价有些高。”
下一刻,小女孩脖颈的定位器轰鸣,警报声与人来人往的声音共振。
沈岑洲神色平和,“宝宝,这样的地方。”
他漫不经心,“你来做什么。”
语气平和,落她耳底只觉冷酷。
他不想她来,不仅要控制她的行踪,还要她心甘情愿自己不来。
闻隐在保镖肩头调整脑袋。
车停在不远处,余光看到沈岑洲同行的身影。
两人都没有吩咐把车开近。
她竟有一天能与他堪称友好地散步在非洲街头。
闻隐情绪莫名。
保镖察觉,轻声搭话,“太太不舒服吗?”
毕竟有老板在,太太有固定的肩背去环过。
太太应该并不习惯被保镖背。
闻隐摇了摇头。
回应担心,也是回应保镖没有出声的顾虑。
她曾在被绑架的、难得与闻氏失联的两个小时内,塌在随行的、率先救出她的保镖背上,一遍遍恶狠狠地告诉对方。
认她为主,做她的同盟。
她很厉害。
她值得追随。
如今距离民政局前被迫分开已有一年之久。
闻隐的知觉缓慢消失,她昏昏沉沉睡去。
她再也策反不了另一个保镖了。
她密不透风的生活,太久没出现过缺口。
好在他失忆。
直至被放上车,闻隐耷着又扬起的唇角,延伸到她模糊的梦境。
好在沈岑洲失忆。
失忆的沈岑洲翻阅文件,见身侧的人睡得不安稳,替她挡上外套。
跟着妻子不调时差,他大脑也有些放空。
按部就班看完文件,没再翻开新一份。
不该陪她胡闹。
思及闻隐游览街头时的笑容,冷淡想,她的心情,与他何干。
异国的夜晚,燥意缓慢地浮现心脏,见她恬静、舒适的颊面。
他忽思及失忆前的自己。
凭什么他能与妻子亲密无间。
而他要假装正人君子。
这些想法实在没有道理。
他不喜欢强迫。
之于闻隐,他起复的心思也只是留人,并非留情。
如今人在他身边,他更无需强迫。
沈岑洲神情疏淡。
也许是苦橙味太呛人。
他偏头,不那么绅士地拨了下闻隐的脑袋。
睡梦中的闻隐莫名其妙,缓慢地撑着外套挡住脑袋。
梦境变本加厉得溢满雪松香。
又慢吞吞地把外套摘下来。
她的颊面被闷红。
沈岑洲拂拭她的耳垂,指腹按过她的脸。
对方的温度从指尖渗透,他轻描淡写地捏了捏。
闻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