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向珊出来，缓缓地坐在了宝岛眼镜店的台阶上，看着街道前，马路上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傍晚黄昏渐渐夜幕降临，反衬在佟向珊清澈灵秀的轮廓上，细细地闪现出霓光灯点点金芒。

她眼眸中倒映出灼目的万家灯火的倒影，而她成了这里万家灯火的局外人。

她没有回去诚行公寓。

她在等。

等世界全都安静，直到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才肯出现，借着万家灯火的暗影里躲起来，好舔舐她心灵上的伤口。

晚七点，诚行公寓家家户户热闹地吃着饭的时候，1303号防盗门外传来屋里细细的孩子和大人吃饭时的欢声笑语。

比较旧的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双开，佟向珊轻脚轻手地走出来。

忽地1303门上有孩子在门里嬉笑打斗的声音，佟向珊吓得大气不敢喘地蹲下了身子，接着听到对门里表哥佟仁轻轻训斥的声音，和兆菊影的母亲拉架心疼外孙子的口吻。

佟向珊赶忙掏出了钥匙，动作利索快狠准地打开了自己家的1302门，嗖地一下身子正探进去门里一半之多，1303门里忽然有人打开了门里的把手。

咔嚓。

佟向珊赶紧将落在外的半个身子极速地缩进了门里，并把门自以为很轻很快，也很静悄悄地将门关紧。

二哥佟仁在1303门打开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为了玩具争抢起来，他们身后站着的几个大人。

佟仁岳母正给两个孩子拉架劝架，佟仁忍不住呵斥了争抢的孩子，兆菊影正在玄关里挎着包包换鞋。

“咦，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佟仁岳母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问佟仁和兆菊影。

“嗯，我刚打开门的时候，也听到了。”佟仁又小小推两个孩子出去，一边抽空说：“走走，两人别梏在这里闹。”接着接他岳母的话说：“妈，我也听到了。”

兆菊影凑过来，看了一眼电梯数字屏幕上，问佟仁：“你看电梯，谁停在了咱们这个楼里？”

佟仁看了一眼电梯数字屏幕，然后又转头看静悄悄的1302门上。

佟向珊进去了之后，将门反锁，没来及在玄关处换鞋，而是坐在了门里玄关的地砖上面，附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你说，佟向珊是不是刚回到这儿？”兆菊影想了想，问佟仁。

佟仁刚想回答他的娇妻，岳母奇了怪地问：“菊影，你怎么知道佟向珊回到这的？”

兆菊影说：“刚刚跟佟仁在外面小区里，我们还看见佟向珊呢！”然后问佟仁，说给岳母听：“你说是不是，佟仁？”

佟仁点点头：“嗯，我们看见了佟向珊。”

“她老公呢？”岳母问，口气有点八卦，佟向珊在里面听着不像是关切。

“她老公没跟着。”兆菊影一面回答她母亲的话，一面拿着好事的眼光看向佟仁。

佟仁低头看兆菊影深有别意的目光，笑说：“肯定是佟向珊跟赖远闹脾气了，你们也见过赖远，不都是佟向珊欺负赖远，让赖远下不来台的吗？”

兆菊影想替佟向珊说点什么，最后却忽然改了主意，不置可否地跟佟仁笑笑不说话。

“是吗？”岳母自己蒙在鼓里，转头看兆菊影睁大了八卦又不知情的目光问：“佟向珊还欺负赖远啊？”

“呵呵，我不知道。”兆菊影笑得深有别意，看向佟仁也是笑：“反正她家跟我们家没关系。”

佟仁附和兆菊影说：“对，我们家不是她家那样，小影一直很给我面子的。”说着，话锋一转：“小影，一会儿回家路上，咱们带两个孩子去好利来看看。”

两个孩子听完好利来三个字，立刻欢呼雀跃地闹腾起来。

“好了好了，进电梯了！”几个大人催促两个孩子说道。

电梯门关闭，楼道里安静了下来。

秋日凉袭，佟向珊坐在地砖上发冷，头和身子挨着门上面，她并不是故意听到外面二哥一家人的对话，但听完他们说她的话，犹如嚼舌她和赖远家背后的小话，让人听得脸上一阵羞愤和发烫。

原来，佟向珊在二哥一家人眼里是这样的。

佟向珊心里一阵灰暗，难道她这个表妹在二哥眼里就是这么小鸡肚肠的人吗？

佟向珊很不解，为什么只要她和赖远站在他们面前，娘家人都纹风不动地都看赖远的好好人，继而去数落佟向珊的不是呢？

她想了半天，正费解得没了章法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佟向珊正低头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就听到外边电梯门打开之后，有人“咦”了一声。

是佟仁岳母送完二哥一家到楼下，又坐电梯上来了，或许她正好听到了佟向珊所在1302的动静。

“老兆。”岳母开始去叫自己老伴，问：“你听听有声音是不是从1302门里传来的？小佟小影都说了，佟向珊肯定回家了，不会过来这的。”

“哎哟，你管人家家那么多事干嘛？”岳母老伴说，“快进来吧！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佟家里是不是遭贼了？这我好好跟周姐说说这事，叫她平日没事过来看一眼老屋子，可别遭贼了！”

周姐是佟向珊的母亲，周熙妍。

“行了行了，快进来吧，别操心别人家的家事！”佟仁岳母老伴不耐地催促拉她进门里，将门关上。

佟向珊在黑暗中将手机捂住了之后，手机响了很长一串铃声。

佟向珊赶忙站来，忽然整个人趔趄了一跤，人没倒下，反而将身子歪碰在了玄关鞋柜上，腰峰处磕到了鞋柜子上硬邦邦的菱角。

“嘶！”佟向珊脸色疼痛扭曲，顾不上换鞋，在铃声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她才摁上了接听键。

“喂？”她忍痛问，开始并没看清手机屏幕显示的是谁的名字。

心里骤然紧绷，她生怕来电的是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人。

“向珊？”对面传来优雅温和的女声。

佟向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眸，问：“妈？”

心底里不再沉沦入深渊，反而因为佟母一个越洋电话，让她生起了重生的希望。

“向珊。”佟母叫着一声，似乎默了一下，直接进入主题，打得佟向珊措手不及。

本以为佟母好不容易打来越洋电话，按佟向珊以往对佟母的了解，她一定是慰问女儿的生活状况，关心她的身心健康，结果让佟向珊万万想不到，现实总要给她再一次痛击，竟然是自己最亲最爱她的佟母。

“向珊你怎么又跟赖远闹别扭了！”佟母接通佟向珊电话后，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

说得佟向珊一时语塞，脑子里只想着佟母的口气打得她如鲠在喉，发不出声来。

“妈，我——”佟向珊听着佟母不虞的口气，快速整理了思路，想正好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佟母了。

可是，天不如人愿。

“你是不是又要闹离婚了！”佟母越说口气越急，质问变为愤怒。

“妈，我没有——”

她没有闹，只是想离婚。

“不离婚，你干嘛总跟赖远吵架的时候提嘴上呢？”佟母愤然说，“你知不知道，离婚不是儿戏！”

“妈，我——”佟向珊正辩解，可惜佟母总是不等她说完。

“向珊，你能不能成熟点，都是嫁人的人了，不要动不动跟人提离婚啊！”佟母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又用说教的口吻说：“离婚不是好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松。”

“妈！”佟向珊这回真想打断了她，佟母的话一句也说不到她内心中真实的想法，反而误解了她离婚的本意。

“是不是赖远告诉你的？”佟向珊问，却得到佟母短暂沉默之后，佟向珊立刻明白了。

“赖远跟你和爸爸告状了？”佟向珊吸了口凉气问。

赖远行动够快的，第一时间先找佟向珊父母告状。

佟向珊还猜测，赖远跟她父母告状同时，指不定说了佟向珊什么小话。

可惜佟母现在脑子里全是赖远的，没有一件事给佟向珊坦白，更没有给足她的信任。

“你说呢？天天把离婚挂你嘴上，赖远听了多难受！他在电话里给我和你爸爸打越洋电话的时候，还哭了！”佟母说。

一个将近40的男人竟然说哭了！

“呵！”佟向珊又气又急，嗤地一声嘲笑起来。

“佟向珊，妈妈告诉你，你能不能跟赖远好好过日子。赖远这孩子也说了，以后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只要你们俩个好好的就好。”佟母说。

“赖远他不要孩子？什么意思？”佟向珊拧起了眉头，想起昨天赖远和他爸妈堵着她上班路，急着给她熬生孩子的中药的情景。

赖远这回给她爸妈传达的是他自己不想要小孩！

这话谁信呢！

鬼都不信他的鬼话！

“好了，佟向珊这下你放心了吧？赖远他自己松口说是他不想要孩子。”佟母的话听起来豁然开朗，可佟向珊听着她妈怎么也被赖远PUA了呢！

“妈，我——你能不能先听我讲！”佟向珊想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佟母知道，可是佟母就是不听她下一句的口气。

“向珊，若赖远松口你还不满意，那妈妈也没办法了。”佟母说，“打越洋电话很费钱的！这样，妈妈给你联系了你二姐，这段期间爸妈在国外呆两天马上回来，现在你和赖远的事先让你二姐说和去！”

“妈，我的家事干什么让二姐操心，不是让我和赖远自己解决吗！”佟向珊心里有点难过。

最爱最信任的妈妈竟然听不下她说的一两句话，而赖远的一句告状话，佟母倒听进心里去了。

“你能解决什么，你只会惦记着离婚。你看看，咱们两家亲戚朋友的，哪像你开了先例离婚的——好了，不说了，怪费钱的，挂了！”佟母速度果断地挂了电话。

佟向珊还举着手机听到对面嘟嘟挂断声，心里跌进了谷里，落进了无尽的深渊。

仿佛好多人将她一人推进了深坑里，连至亲最爱的父母也要听外人一面之词，而否决了佟向珊心里感受和精神世界。

好像他们一句话就把佟向珊的世界崩塌掉了。

“呜呜........”佟向珊捂住了脸，肩膀颤抖地哭了起来。

手机从她手上滑落在地上。

此刻，让佟向珊本来平静无波又美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中。

黑暗中，窗外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和和美美，好似没有一丝生活上的烦恼。

这万家灯火曾经是佟向珊沉溺其中时，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现在的万家灯火却一个也不再属于佟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