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止不能说些什么,还得所有人朝周秉仁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行礼一番。那宋璟就站在周秉仁身侧,也将这礼给受了。
周秉仁仿若未察着其中微妙,便笑着对众人说道:“小璟今日入府,以后便是我周家人,大家不要过分见外。”言罢微微侧身,便让宋璟更能够得所有人瞧见。
此时宋璟倒不是之前身上那件普通襕衫,颜色庄重深沉了一些,款式模样也精致许多。没戴巾帽。如瀑青丝用发带梳理整齐,眉目依旧漂亮精致,一双眼宛若桃花。
面对众人时却也因颈项微垂,显得怯怯,他向众人行礼,礼节规整有度,肩膀却微缩,不见大方,拘谨得很。看起来像是就知晓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连说声问候,也文弱无力。
还未有人心中有新的思忖,原本面带笑容的周秉仁骤然冷下眉目来,他说道:“虽命人准备家宴,迎小璟长住,可又怎么能怠慢客人。今日若不是官家体恤,让我尽早归家。小璟此时应当还在那茗泉水榭徘徊。府内这么多丫鬟小厮,竟然也寻不到一人给小璟引路,甚至还紧缺成这般,将他身边的人唤去传菜?”
周秉仁如此冷语说道,直接撩了袍子上座。见宋璟还站在那处,却又立即和颜悦色起来,让宋璟赶紧落座。宋璟落座,周秉仁面色依旧不见好,却也只得开了这家宴。
席间周秉仁对宋璟多有关心,问这个菜可合口味,说这个茶可解腻等等。比对儿子都亲切。当即原先有些要找茬的人,暗暗歇了心思,默然不敢动弹了。
座位有序,哥儿姐儿分开座,几个府里的哥儿就坐在一处去了。周宥钰偷偷和周宥言咬耳朵道:“方才我见大哥是跟在爹身后来,又默然坐过来的。你去问问大哥,是不是同爹一同进府的?”
周宥言懒懒地吃了一口玉盘白切鸡丝,觑了他一眼说道:“就隔我一个人,你不会自己问?”
“这不是你离得更近。”
“你这钰哥儿,怎的对那新入府的小子如此感兴趣?”周宥言眉眼含笑,以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看着他。
周宥钰直接翻了白眼说道:“你倒是装得满不在乎。人刚来的时候,还不是将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你觉得如何?”
周宥言这句话倒是回答了,他说道:“确实漂亮。好皮相。也如你说,这脾性,就是被人欺负的主。”他晃了晃酒杯,里面剔透的酒液轻轻摇晃,又笑着对周宥钰说道:“不过你见他方才像是被欺负的人吗?此时也正是因为爹的疼爱,无一人敢说些别的话的。”
周宥钰说道:“那宋璟肯定是爹哪位红颜知己的儿子,现今长大了,接到府里来。什么恩人之子,定然是托词。要不然为何别人的孩子,他还这般疼爱?之前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号称青梅竹马的,现在再来一个红颜知己,又有何不可。”
周宥言回答了一句:“你倒说得是。没想到你钰哥儿,如今也是个会思考的了。”
“哼。你少小瞧我。”
周宥钰的身侧坐着的就是周宥翰。他们两人向来不合,此时与他二哥哥说话,本来就不愿让周宥翰听去,两人便凑在一起咬耳朵。声音窸窸窣窣、模模糊糊的。别的人也听不清什么。
只是这周宥竹向来是个喜爱清静的,用膳时也是时刻谨遵“食不言”的规训,听闻他两个弟弟在一旁讲小话,习惯性地便规训喊了两位:“言哥儿、钰哥儿。”那清凛淡然的目光扫视而来,带有几分深厚的刻板古旧之意,和他爹生气那副严肃模样别无二致。
周宥钰一瞧,怂了,将身体正回去,不敢再和周宥言说小话。却自己偷摸地又嘟囔两句,说道:“怎的看起来大哥也不大高兴呢。难道宫中出了什么事?”抓了抓头发,却也不敢多说话了。
这面前摆着的,还都不是他爱吃的东西,他无聊得很,便抬起头来往那边一看,瞧见宋璟坐在那处,安静地吃着东西。又去瞧周围所有人因周秉仁动怒不敢言语,又觉无趣,拿筷子戳着面前盘子里的鱼,开始叹气发呆了。
本以为这家宴就这样风平浪静、阖家欢乐地过去了。哪里知道那边便有人言说道一声:“官人,今日宋小郎君入府,也不介绍一番,一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我也不知该称呼什么为好,接下来小郎君的衣食住行还得大娘子照顾,这什么都不了解,怕是会怠慢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登门上府的,不知多少年前的所谓青梅魏小娘子问的。说这话时,表情柔怯忧虑,仿佛怕触犯了周秉仁又怕怠慢了宋璟似的。
面对魏小娘子这番话,周秉仁只说了一句:“以后将小璟当做府里的哥儿便好。我记得小璟十八年岁,倒是比钰哥儿年长一些。钰哥儿还得喊小璟一声哥哥。你说是不是,钰哥儿。”
周宥钰猝不及防被他爹提了一句,抬起头来见众人都瞧着他了。他那作践食物的手才收回来,面对周秉仁的凝视,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
去瞧那边的宋璟,到底他是抬起头来了。只是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懦弱可欺的模样,看来是不会说出半个字来。周宥钰不得不回答了一句:“是的,爹。”
周秉仁说道:“你要是不爱吃那道菜,让下人撤了就是。在那作践食物作甚。”
果然就是为了这事提他一句的。周宥钰心里这般直言,却又恭顺道:“爹,孩儿错了。”
这话题一转,话头又不在宋璟身上了。于是这魏小娘子的心思落了空,再来一次太过刻意。席上众人也都清楚,便无人再说什么。
这家宴,还真是风平浪静地过去,没甚新奇、刺激、好玩的事情发生。周宥竹下席时,三兄弟,竹、言、钰一同走在游廊下,要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去。想起什么来,周宥竹忽与周宥言说道:“你们今日,可给璟哥儿送礼了。”
周宥言说道:“送了。知晓府里来了人,都送了见面礼。”
“我今日在宫内,下午才同爹回来,方才知晓这消息。还没送什么东西过去。也不知送什么东西为好。”左右拿不定主意,就问道:“你们送的什么?”
周宥言说道:“文宝阁紫金狼毫。”
一听这东西,一旁的周宥钰惊讶道:“二哥哥,你可真舍得。那文宝阁紫金狼毫不是每年才产那么几支,金贵得很吗?那宋璟看起来不识货的样子,你给他送去,岂不是糟蹋了那东西。”
周宥竹觑了周宥钰一眼,周宥钰见了他大哥的眼神,讪讪收了声,没敢说了。只对周宥竹说道:“大哥我错了。不该如此编排。”
周宥言一旁笑道:“我又不是个爱写字的,那东西摆在我那,倒是浪费。都摆了好几年了,别的人总是向我要,我烦得很。直接送给璟哥儿,不管他识不识货,到底有个去处。那你说,你送的什么。”
周宥钰说道:“双碟绕珠金玉缂丝腰带。”
周宥言闻言眼睛睁大,一拳轻轻打在周宥钰的肩上,“你这东西也不简单,你倒是还说起我来了。”
“我实在没东西送,从我珍藏的宝匣里随意抽了一根看起来还算好看的。大家都知晓爹对那宋璟极为看重,若是送些小物件,被爹知晓了,还不知要被爹如何看待呢。爹本来就不喜我,我不这样做,怎能让爹多看我一眼?”
“你是这样想,别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想的。恐怕别人送的,比你这个还好一些。”
“那确实比不过二哥哥你,文宝阁紫金狼毫都舍得。”
兄弟俩旁若无人地这般揶揄着,一旁听着的周宥竹倒是犯难。一听两位弟弟送的东西都不是简单之物,他本来就视金钱如身外之物,比起其他人来生活朴素一些。哪里有什么极为贵重之物。
到了自己的地方,周宥竹回屋去,去找寻自己屋内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他的长侍筠松说道:“大人,您找什么呢。”
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一件还算可以的物件。周宥竹将这匣子轻微擦拭,上面本来就不见落灰。倒是要送人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擦拭一番。打开看了看,见还规整得很,便满意地点头。正要带着匣子去找宋璟,忽又退步回来,问道:“筠松,你可知晓璟哥儿住在何处?”
这边兰苕阁刚刚掌了灯,却无任何声响,不见丝毫热闹欢喜之意。倒是寂静得凡尘。从里间望进去,只见烛光掩映之下,宋璟那脚踝上已然红肿了一块。
又状似自然走了、站了这么段时间,已然肿得可怕了。即便用沾了水的帕子湿敷,却也刺激得一阵阵发疼。宋璟蹙了眉,疼得身躯一颤,却一声未吭。
翠珠就坐在脚阶之上,给他小心翼翼处理红肿了的脚踝。一旁的杏桃红了眼眶说道:“璟哥儿,你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为何不与老爷说明呢。老爷这般看重璟哥儿,一定会惩戒那恶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