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河面,唯有一座寂寥的宫殿,整座不见灯彩,高墙两侧的青竹被风吹的簌簌响,篱笆下的野花早已凋零败落。
殿内的视线更是昏暗,唯一不变的是空气中依旧飘着异常的香薰,鎏金凤鸾香炉中丝缕白烟,将殿中一切都变得缥缈虚幻。
“阿舒-”
这声微弱的呼唤,被窗户呼呼响声覆盖。
等了一会,佝偻的嬷嬷带着急迫的关心,跪在榻前,“娘娘,再等等,很快,殿下就来了。”
榻上之人滞喃着,泪眼朦胧:“今日又不是初五,偡儿如何能来啊……”
老嬷嬷抖着声音,红了眼睛,一手摸紧被褥中冰凉的手,一手从枕下翻出药匣,一颗续命药哄着喂入口。
“很快的,娘娘您忘了,今日是月底,殿下与您约定好的日子,不到卯时破晓,殿下就会来了。”
那时,她的娘娘,就再也不用困在这寒心之地。
佳清呛咳起来,随后缓缓睁开半瞌的眼皮,浑浊的瞳孔透出心疼,“那偡儿...该是有多难啊……”
她缓慢侧头,目光朝窗户方向看去,老嬷嬷以为她想开窗,正要起身去时,只听榻上人空洞了眼神:“阿舒,外面风大,将篱笆下的花朵都摘进来吧。”
“摘进来,放我边上,我想看看。”
床边人怔霎间,泣慰起来:“好,娘娘等着,老奴这就去摘。”
老嬷阿舒蹒跚着身子,在此刻走得疾快,扶着门出了屋子,才泪眼纵横,嘴里无声念叨着:“娘娘肯看花,是好事,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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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常,去后山。”
此已过夜,炽热明亮的火把蜿蜒环山,盘踞山间的弓箭齐刷刷对着来人。
公冶明的人马一踏入后山地界,隐秘在山脚的士兵立马冲了出来!黑夜旷野中,如潮水般涌来,箭矢凌空乱飞,喊杀声震天,一时间,亮如白昼。
公冶明伫立百兵之间,眼眸深邃凝冷,看向山腰间星光点亮的绮丽高楼,楼栏之上站一金龙袍服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高楼嵌建在山腰,檐头如青龙盘踞,往外延伸着爪牙,如只手遮天的阎罗,在宣告这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很快,公冶明的视线注意到了公冶顺侯身边的女子,一袭嫁衣如火,红颜上惊艳魅丽,双手缚捆,站在公冶顺侯的身边。
公冶顺侯并未带旁人在此,想必是不信任任何一人,就连他一惯宠爱的墨辛王后都弃置不顾,唯独带了她。
看来,在公冶顺侯心里,她是最能刺激和击溃公冶明心理防线的人。
她该感到庆幸吗,被如此高估。
底下的公冶明清楚,这是在宣示西融的每一寸土地,包括此刻他的选择,连他今日大婚的妻子,都由不得他,更无权争夺。
他不惧地仰视那人,清晰看到那人眼里有震惊、怒火,唯独没有一个父亲对待儿子的情感。他冲那人淡笑,看见他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很失望吧。
高楼上的男人肃威一哼,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野心不小,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嚣张胆大,竟还敢带兵攻城,在王宫中公然持刀弑君!
“混账东西。”男人眼里可见杀心,周围山间的防御兵顿时蓄势待发。
“殿下,您需再坚持半个时辰,代捷王侯便可破城而入,支援殿下。”跟在公冶明身边的李常道,随后想到什么,在他耳边说:“殿下,若是撑不住半个时辰,属下觉得烧山一行可逼他下来...”
公冶明侧头看他。
李常慌忙低头,“若是殿下担心火势会蔓延前宫,属下命人在山下隔防阻火带。”
耳边一片厮杀嚣声,暗夜的阴影侧在他脸上,掩盖了他的情绪,他终将目光定格在高楼那抹红色身影,“待令。”
李常领命,派人准备阻隔火势的东西,届时,只等殿下一声吩咐。
慈粼很快明白了公冶明的举动,只见士兵有预备烧山之势,却迟迟不见动静。
她淡了眉间,为此人的懦弱犹豫感到不屑,若是她,母后被囚数年,自己则是隐忍多年,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她毫不犹豫杀了这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公冶顺侯双手撑于高栏上,一眯,盯着大逆不道的逆子,黑沉面色,眼里全然不屑:“与你母亲一样,不听话。去,将佳清带过来!”
原本无动于衷的慈粼眉间微冷,虽然早就知道公冶顺侯是个暴戾无情的渣男,却当他下了杀令,并将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押上来要挟自己的儿子时,她心头还是被狠狠震惊住了。
枉了佳清王后这样重情豪爽女子,不爱却还将人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王宫牢笼,只为自己的私利,为彻底控制铁骑军的势力。
可公冶顺侯似还觉不够,他将手一抬,数千支羽箭乌泱泱压去,危险得让人来不及躲藏。看着山下之人乱了阵脚,公冶顺侯脸上才有了几分笑容,好似马上就要除去他心头一大祸害。
这样的笑落入慈粼眼中,异常刺眼,她不禁在想,世间怎会有不爱自己子女的人?
她原以为,养女可以随意被抛弃,如今看来,骨肉至亲四字也难抵权益。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不被抛弃的?
有哪一种情感,是能至永远?
数万支箭压来,公冶明眸子微暗,抽刀挥斩:“一步都不准退!”
身后士兵纷纷抽刀抵挡,四处散开,一股小队从小路而上,试图突破山门。
可后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公冶顺侯躲在阁楼之上,手执统军令,调动着整个王宫的暗卫。
在西融,历来王祖都是手执统军令,调动铁骑、行军和王宫防御队三支势力。
后因佳清王后的行军之策,统军令唯对铁骑军没有作用,却依旧能让其余两势唯令是从。
山下情况危机时,一队从后面赶来的军队,加入了战况。
公冶明认出了这支队伍是他前日安排在王后身边的。他费尽心思得到那支天齐护卫,调换成自己的心腹,伪装成公冶顺侯的人驻守在河边,就怕母后那边会突生变故。
他猛然看去高楼,并未发现母后身影,心下微松,有些艰难开口:“你们为何会在这……”
为首侍卫低头,“是王后命令的,让我们前来助殿下行事。”
他皱眉,“母后呢?母后可还好?”
侍卫低着头,短暂一默,说得坚定:“王后让属下给殿下带句话,说殿下的心意王后知晓,她最担心的是殿下安危……”
“都滚回去,守着。”公冶明凝沉目光,命令道。
可没一人动身回去,全员低头跪地,首领红着眸子,嗫嚅几声,终道:“殿下,这是王后的命令,她知殿下固执,托臣一问,可还听她的话?”
公冶明眼眶微红,捏着刀柄发抖,是啊,自从与母后见面次数越少时,他早就不听了。
她不让他见她,他却每次宁愿被公冶顺侯打得遍体鳞伤,还要去见。
她不让他心有恨意,不让他与公冶顺侯对着干,他也不曾听过一句。
他愈发觉得她懦弱,觉得她为情所困,觉得她如今这幅困境竟还心怀不忍,是她活该。以至于到了计划后期,他宁可整宿望着那座屹立在河面的宫殿发呆,都不再踏进去见她一面。
他想,等到能有一天亲手撕碎那层枷锁,再好好看看他的母后。
他隐忍着通红的眸子,扫过他们故作镇定的脸上,心里隐有不安,他想问点什么,却如鲠在喉。
此刻,他只想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