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一处偏僻宁静的村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清澈见底的河边,几位妇人在浣衣,闲聊之余见一名青年小伙往东边一座木院走去。
“瞧,又有人去那东边的小院了。那处院子荒废了许久,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村后,往那边瞧的人也多了。”
年轻妇人言语有些轻佻,边洗衣边回头看去。
其他几位妇人闻言扭头看,其中一位老妇人看清木院的位置时,才解释道:
“噢,是之前大成家出走的女儿回来了。”
刚嫁入此处没两年的年轻妇女疑惑道:“是那个全家搬去镇上的李家?”
“正是。前几年,大成家那傻儿子死后,小女儿李玉儿被镇上做生意的唐家公子看中,便在镇上安置了宅子,将老李一家搬去镇上落户了。”
“那这大女儿呢?”年轻妇人问。
老妇人眉间一愁,叹了口气:“这大成家的大女儿,不是亲生的。自然不会一同搬去镇上。”
至于去了哪里,她们也无从知晓。
当年李大成那傻儿子失足坠河后,没过几月,大女儿就不见了。
再接着,便传出小女儿要嫁到镇上去。
听说镇上唐家彩礼给的丰厚,这大成家配的嫁妆也风光。
小女儿新婚第二年,便接着父母去了镇上,村里的老院子自然也就人去楼空,破败了。
然,刚过完年,这大成家的大女儿就回来了,还重新修缮了老房子,添了许多家具。
听故事的年轻妇人不解道:
“既如此,为何如今又回来了?我瞧她昨日从镇上买回来的家木,也不像个没钱的。”
刚嫁入李家村的新妇戴小晓倒不是嫉妒,就是见这个女人大手大脚的花钱,保不齐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不好的勾当,才得了这么多钱,躲回李家村避难的!
“如今女子在外面,总归是不容易的。也是个可怜人了。”
当年大成家配给小女儿的嫁妆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大成家却始终闭嘴不说。
老妇叹气,让这些个年轻小妇莫要再多舌她人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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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女子一身青色长衫,着麻色阔裤。青丝垂于腰间,用一抹麻色头巾系披,随着少女搬动家木的举动,随意散落在胸前,有种说不出的慵懒随意。
慈粼看着满院子的新家具,转动着手腕,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屋内搬去。
李明义在院子外面站了好一会,才推门而入:“姑娘,可需要帮助?”
慈粼其实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在她家门口要做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活,有些冷漠地看着未经允擅自推门进来的男子。
女子漠着眉眼,似在问他有何意图,这也让李明义彻底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眼前女子漂亮得不像李家村的人。
听村里人说,这是前几年从村里出去的女人,如今孤身一人回来...
李明义上下打量她一眼,眼里有着一丝不可控的异光,他从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冷美人。
“我叫李明义,我爹是村中里正,就是前几日来你家登记人口的那个,就是我爹。”
慈粼并未接他的话,只弯腰继续拿着手上的木屉,往屋内走去,“我不需要帮忙,你请回吧。”
面对女子的冷漠拒绝,李明义并未放弃,而是自作主张搬起院中的桌子,不客气往屋里走:
“没事的,你瞧你这样瘦弱,怎么搬得动这么重的家具?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都是一家人,理应互帮互助。”
随着李明义喋喋不休的话,慈粼的眉头越皱越深,她将木屉往屋中一放,抬脚挡在门槛处。
她眉目清绝,温柔的目光随之一寸寸凉了下去,似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寂,层层侵入他人心底。
慈粼知道这里不是川乌,要想在村里长久的待下去,就不能用拳头去解决事情。
所以慈粼在开口逐客之时,语气生生温和了一个度:“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来。”
尽管女人长得很漂亮,可那双眼睛太冷,仿佛他再开口,女子下一秒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去。
瘦弱的身形此刻好似有强大的气势,如一把无形的利刀,横在门口,迫使李明义将手里的家木放下。
“那个...你别生气,我就是来帮帮忙的,若你自己可以...我便不打扰你了。”
话刚落,李明义手间一轻,那沉重的木桌被女子轻巧抬起,稳稳放置在堂屋之中。
见此,李明义面色尴尬,只得转身离去。
待院中安静后,慈粼才靠在桌边,蹙眉拧转着手腕,果然还是不能逞强。
可是很快,望着屋中一点点被她添置的装饰,慈粼眉间的那点不悦便也隐去了。
这座熟悉又破败的小院,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陈霉发潮的空气中,透示着这座院子已经空了四五年。
四五年。
是她离开李家村的日子。
她穿过堂屋,走进右侧的房间,视线定在角落,记忆中的女孩每晚都会睡在角落铺成的小床。
角落里的小床曾经是哥哥睡的,后来院子扩建,加了间单独屋子给哥哥,那张小床便留给了她。
慈粼收回视线,如今一人住在这个三间房的院子,竟让她心底有些孤独。
她不禁摇摇头,低头淡笑几分,将那些家具装饰慢慢了抬进来。
待忙完,已是落日之时,肚子开始叫起来了。
慈粼纳闷,怎么之前在川乌,一日都吃不上饭时,不曾觉发饿得这样快?
她平常不太会待在厨房,所以进了厨房也是一手的无措。
她拿起从镇上买的蔬菜瓜果,在灶炉前踌躇了许久,最后将两个红薯放在锅里,加了点水,便解决了晚饭问题。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升起来的星星,嚼着腻口的红薯,想着,等过几日,她便去镇上买几本制作菜食的谱子。
一切都会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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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头,又去镇上呐?”住在隔壁的老婶刚从山上挖完野菜回来,撞见午时要出去的慈粼,询问了一嘴。
慈粼应声点点头,随后锁好院子,在老婶的注视下,往村口走去。
老婶在后面欲言又止,“丫头,你是要走到镇上吗?这去镇上的路可远了,你要买什么呀?前几日的时候为何不一起买了?”
慈粼脚步停下,张了张口,“没事,不远。”
她以前执行任务时,攀山徒步几日都没有问题,如今只是手不好使了又不是腿断了。
再者,她依旧还是改不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习惯。
老婶似被她的话堵住了嘴,便悻悻一笑,不再多管闲事,回了自家院子。
慈粼独自走在宁静的泥路上,脚下松软的泥土将她一下子拉回了小时候,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屁颠屁颠的哥哥。
哥哥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她的脚印后,嘴里念叨着要吃糖。
爹爹和母亲都在田间耕种,每日都是天黑才回来。她在家里带哥哥和妹妹,因拗不过哥哥的哀求,便带着哥哥去镇上买糖吃。
尽管回来后少不了母亲的一顿骂,可若是哥哥吃不到糖,会哭一整日。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哥哥重要些。
哥哥虽然傻,可心地善良,会在母亲打她的时候护在她面前,她便觉得这样是值得的。
慈粼低头盯着泥泞的布鞋,沉默回头看了看她的脚印,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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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镇上,已过未时,她四处逛了逛,感受到镇上的安宁与热闹,不禁脸上也多了同他们一样的笑容。
她试着与街上的人们一同坐在路边的面摊,要了一碗素面。
背靠背的座椅让慈粼有些不适应,她几番回头,警觉观察周遭是否安全,那些闲谈的人们中是否皆是寻常百姓。
直到面摊老板笑眯眯地送了她一碗咸乳小菜,她才相信此刻的他们都没有恶意,甚至都无人在意她的存在,无人在意她的举动。
她在这里,好像是自由的。
慈粼不禁轻松一笑,对老板说了声谢谢。
面摊老板和蔼道:“没事,我是看你不像本村人,请你尝尝这里的特色味道。”
慈粼低头尝了口面,又将小菜和进面里,味道出奇得好吃。
她低头吃得认真,不知是面烫的还是路边风吹的,让她红了眼眶。
就在她即要付钱离开时,面摊老板却摆摆手,笑道:“今日最后一日出摊,不收钱!”
慈粼一顿,有些没能理解:“老板,为何不开店了?”
身后有人替面摊老板回答:
“小姑娘,你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刚颁发的县令,只要是在战乱期充军打战的人家,如今都有朝廷拨助的体恤款。老板的儿子刚从前头回来,如今啊,是要回家享福去了。”
“战事停了?”慈粼问。
别人笑她:“停了有两个多月了,天齐更是换了主。姑娘,你也活得太迷糊了吧,你可知如今的皇帝是何人呐?”
那几位吃茶人打趣问她。
慈粼不知,距离她离开川乌已有半年之久,冬过春来,现下更是已过谷雨季节。
“贺元承?”她从记忆中摸索出一个名字。
众人一笑:“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太子吧,早战死了,哪里还有命称皇称帝啊。”
慈粼再想不出是何人了,她也有些不关心:“那可能是哪位在战事中存活的皇子吧。”
众人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最后相互一问:“也是,曾经扣押在西融的质子,如今回来了,又怎么不算是天齐皇子呢?”
刚走几步的慈粼,身形一顿,扭头看去他们,似在确认他们口中的是不是玩笑话。
几位看客依旧自顾自讨论着:“不过我至今都不知晓这位新的帝王叫什么名字,贺...贺什么来着?”
“贺玜。”
就在几人努力回想之时,女子的声音响起,他们便一下子也都想起来了,“对对对,单名一个玜字。”
他们回头看去,见女子一脸平静,心中不禁感到奇怪:
这位迷糊女子,不知今夕是何时,却知道天齐新帝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