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云汐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自顾自地撩起广袖，抚着鬓边金钗垂下的流苏，哀婉异常：“可恨君恩如流水，我却要为了‘公正’二字与人强求……”

正是女主角的好友受宠妃手下人诬陷而亡，女主角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争宠，才能换得权势来为好友报仇的情节。

虽然台词细节和剧本不同，但演出效果却比前几条都要好。

不止是哀怨，还有更为复杂的嘲弄、思虑，最后才是下定决心。

沈城终于还是没忍住，兴冲冲地叫好：“过！很完美！”

正要说话的董总被抢了话口，拧起眉头，神色难看。

“沈导，你这是什么意思？”

亢奋起来的沈城顾不得这些，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抢了您的话，但是董总，到底我是导演，这几条镜头真的很不错，我还得赶进度呢。”

他是外聘来的导演，手里有几部热剧，在圈子里也有点地位。

虽说沈城有意避一避制片方的锋芒，可他再如何也是更看重拍戏的。

一次两次就算了，总不能一直由着不懂行的领导乱搞。

沈城可以没有艺术追求，但拍摄质量影响的是播出效果，那播出效果代表的就是实打实的收益和口碑。

他缓了缓语气，笑道：“毕竟主角演得好，对咱们整部剧播出都是好事。”

这可是为了捧李云朗而筹建的剧组，沈城不怕董总不妥协。

也的确如他所想，董总沉默片刻后也只是冷笑一声，又坐了回去。

“先休息一会儿吧，让云汐过来坐坐。”

这回沈城没再和她唱反调了。

换场得重新置景，还得不短的时间。

原本打算回休息室的周云汐被方小树拦了下来，带着她去导演那边坐下。

董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至于沈城，他端起杯子向周云汐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踱步离开，装模作样地四处检查片场里的工作。

一时小方桌前只剩下周云汐和董总两人。

周云汐连拍了好几个长镜头，厚重的服装勒得腰背生疼。

她自在地扶腰坐下，又给自己倒了茶水。

“董总好。”周云汐笑。

董总眯了眯眼，指节敲击桌面：“‘狗仗人势’‘仗势欺人’……周云汐，演的不错，台词编的也不错。”

余音里带一点咬牙切齿。

“多谢夸奖。”周云汐扬眉，笑容陡然灿烂起来，针锋相对，“董总这么懂拍戏，要不以后也去做导演吧。”

董总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

她道：“周云汐，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周云汐偏过头去，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反问道：“给星驰当狗的位置？”

她的口碑稀烂，说来和星驰可脱不了关系。

周云汐进娱乐圈的时候刚满十八岁，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想着要走到全世界最瞩目的位置上，让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看见。

适逢星驰的电影海选，周云汐被选中成为女主，被诱哄着她签下了堪称“卖身契”的十年合约。

也可以称之为对赌协议。

周云汐要在这十年里给公司创造堪称“天价”的收入，否则就要在合约结束后偿还高价违约金，又或者签下更长久的合约抵债。

除此之外，她的薪酬分成也是按照星驰的最低标准。

只是那个时候周云汐什么也不懂，也没人在旁帮衬，一步踏错，至此步步深陷。

最开始，星驰的确是花了大力气捧她。

但周云汐的脾气比厕所里的石头还要硬。

她不炒绯闻不接综艺，电影电视剧都是挑挑拣拣才肯接下来自己感兴趣的。

还不愿意接受营销包装。

没过多久，星驰就发现她不好控制，只能用合约来逼迫她参加各种活动。

可周云汐这人疯得很，就算参加了活动也不安生。

双方就这样撕破脸。

星驰将周云汐视为弃子，只想榨干她的最后价值。

他们拿捏着周云汐的软肋，视为控制这只疯狗的缰绳。

周云汐以牙还牙，时不时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地恶心星驰。

董总轻哼一声，没接话。

她问：“昨天是你打了云朗？”

“是我。”周云汐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告状的，但我得提醒您一句，终日玩鹰可别被鹰啄了眼睛。”

董总定定地看着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星驰是她父母打下来的基业，后来转交到了她的手上，但星驰如今的情况大不如前，不少人都感慨着二代果然没能力，全靠长辈余荫。

她这人傲气，听不得别人说她是“仗势欺人”，更不喜欢有人碰自己的东西。

“周云汐，那是我的人。”

董总说：“你打了他，那就是打了我的脸。”

周云汐眸色翻涌，最后定格成雾沉沉的一片。

董总站起身，看了看腕间的表，又恢复到和善的笑容：“星驰最近很忙，纪星手底下人多得忙不过来，之后怕是顾不上你了。”

作为公司负责人，她的日程忙得很，来折腾周云汐已经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

董总在秘书们的簇拥下施施然地离开。

沈城也带着人送出去。

只有周云汐坐在那，一动不动。

纪星也就是她的经纪人星姐，星驰首屈一指的大经纪人。

事实上，纪星早就不怎么跟着周云汐了，她手底下不管是新人还是红人都多得很，根本不在乎一个成了弃子的周云汐。

董总的话，无非是另一种说法的雪藏。

星驰不会再给她接戏。

周云汐缓缓呃吐出一口浊气。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顺着她的腿慢悠悠地往上爬。

她和星驰的十年协约只剩一年多点了，哪怕她这几年或自愿或被迫地接了不少戏，但离对赌的数额还是差了很多。

如果彻底不接戏，她的选择只剩下了还违约金和续签“卖身契”两者。

至于前者，她没钱。

周云汐叹了口气，和正抱着腿努力的小猫对视一眼。

小猫不明所以，但还是软软地“喵”了一声。

繁复的宫廷服装是由一层层的薄纱堆成，看起来厚重，其实十分脆弱。

周云汐一把将小猫提溜起来，抱到自己面前。

猝不及防的小猫还下意识勾了勾爪爪。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被阳光映得更为清透，带点稚气的懵懂。

周云汐碰了碰它湿润的鼻尖：“别跟着我了。”

她的语气有点冷，还有点无奈。

小猫挣扎着抱住她的食指，生气地张开嘴，“嗷呜”一口含住，满眼茫然，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周云汐垂下眸子：“本来就说了，只收留你睡一晚上。”

雪团子气得浑身炸毛，像只弓起背来的小刺猬。

它扑腾着小短腿往她脸上扑，然后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她的膝盖上，再次不服气地跳起来挂在她的肩膀上。

周云汐无奈，只能用一只手在旁边护着它。

小猫吭哧吭哧地爬到了她的脖子边，坐到了肩膀上。

它也顾不得周云汐让它别在外面说话的叮嘱，小小的呼吸声凑到她的耳边。

“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乱跑了。”

周云汐一愣，失笑道：“……不是因为这个。”

小猫学着她的动作，用尾巴勾她的鼻尖：“那是为什么？”

周云汐拨开尾巴，摸了摸发痒的鼻尖。

大尾巴又锲而不舍地勾了过来。

如此几次，周云汐放弃了。

“因为我不会养猫。”

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猫很好养的！”

周云汐忽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这样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一个年轻女人身后。

女人走到那里，她就跟到那里。

最后女人皱着眉头看她，说：“别跟着了，我不会养小孩儿。”

骨瘦嶙峋的女孩急匆匆地道：“我很好养的！”

这一瞬间的晃神让周云汐忍不住心软。

她侧过头看着小小的猫，摸了摸他的脑袋，强行冷硬道：“我是个穷光蛋，养不起猫。”

小猫这回没说话了。

它安静地伏在肩膀上，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周云汐想再说点什么安慰它。

但她跟哑巴了似的，说不出口。

她想要猫离开。

又贪恋肩膀上这一点温度。

送完人回来的沈城忙着指挥现场加快工作进度，好一会儿，发现了周围工作人员诡异又好奇的眼神。

有人满是惊讶地对身边同事道：“大魔王还会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

同事也很震惊：“……别是把这小猫当储备粮吧？”

“……”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城跟着转过头去看向周云汐。

下一刻，他眼前一亮。

灿烂的阳光给周云汐华丽的红裳镀上淡淡的金边，尤衬得女人冷郁的眼眸情绪繁杂，眼底是几不可见的柔和和说不出的挣扎，却不肯去看肩上的猫儿。

小猫倚在颈边，像只毛绒绒的雪球，看起来就暖洋洋的一团，生生中和了女人身上冷冽强硬的气息。

整个画面似在戏中。

但却让女主角的形象较之之前又多了几分复杂。

沈城迫不及待地冲到周云汐身边，指着她肩上的猫问：“你的？”

周云汐犹豫片刻：“……暂时是。”

“让它来演戏吧。”沈城摩拳擦掌，发出邀请，“你前期剧情里有个这样的宠物配合会更好，我看这只猫就非常合适！”

女主角是个小白花黑化复仇的人设，但前期的小白花形象很纸片，立不太住。

完全可以加几场小白花时期爱怜小动物，又因小动物出事而加入黑化的戏。

这样剧情会充实得多。

沈城越想越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天才。

周云汐一时没有说话。

但小猫却先行“喵”了一声，高兴地跳到了周云汐怀里。

沈城眼馋得很，伸手想摸。

小猫却极为灵巧地躲了过去，只亲昵地贴在了周云汐身上。

沈城不好意思碰到周云汐，只好放弃。

他也很期待地看向她：“我单独给小猫片酬行不行？绝对不少给！”

周云汐不想答应。

但小猫咬着她的手指晃呀晃，眼巴巴地望着她。

周云汐没法子，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

沈城满意地去调设备。

小猫勾着她的领口，示意她俯身。

周云汐顺从地低下头。

小猫很高兴：“这下没问题了！我赚钱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