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什么时候不再抱有被他人所拯救的侥幸?
真一在老师布置的自由作文中,写了自己被自家臭老头打的经历来凑数,被叫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你以为老师是要了解情况吗?不,那老师声情并茂的痛斥,你的作文还不够到位,你还要再写细那打你时如恶鬼般的行动,你内心那轰雷暴雨的痛苦——你要重新写一遍,为你下一次的小学生征文赏继续练笔。
真一拿过一次征文赏二等奖,老师是很希望他下一次也能再接再厉,所以才有这般行动——至于那作文里的事?你应该知道孩子正是爱幻想的时候,还有不少孩子会写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谁会把这当真呢?
彼时自揭伤疤的孩子只觉浑身发冷,低低地嗯了一声,出门之后便在转角,撕碎了那张格子纸,回到座位之后又写起了别的。
『我有了两个妹妹。』
他很快划去,只因这样写下去又是和上一篇一样的情况,便另选了课本上的命题,开始胡诌起来。
但那划去的第一句,他真正想写的那些,还是被写进了他偷藏在外面的日记本里。
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现在回去正好还能帮妈妈做做家务,看顾一下妹妹们。
“我回来了。”
“去洗手吧,今天有真一爱吃的菜哦。”
“好的!妈妈!”他满眼带光,抬头见母亲略显疲惫的面孔,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了手。
母亲从善如流地拥抱了自己的儿子,得到满足的真一乖乖吃完饭,洗净了碗筷,也处理了厨房的卫生,这些小事做完,逢魔之时的霞光也自窗棂而来了。
他要回来了。
自有一套生存哲学的孩子掐着点进了自己的房间摆出写好的作业,一副学习的姿态,而母亲也早哄睡了幼小的女儿们,候在了玄关处。
门锁旋开的声音咔哒作响,男人不甚清晰的骂声传来,真一轻捂着耳朵,却不敢完全捂死,生怕错过那男人要进入他房间的前兆。
顺着大敞的门扉,看见认真学习的儿子,检视过他的课业后挑不出什么错处,训诫几句后,客厅喧嚷的电视声音响起。
太好了,今天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他这样在便签上写着,下次会把这张纸条夹进日记本里。
婴儿的哭声被按捺在厚重的房门和客厅的电视声之下,但近些的真一听得真切,母亲正伺候那个大老爷脱不开身,现在,只能由真一去了。
冲奶粉、换尿布,真一熟练解决后,还不忘摇着他和妈妈一起做的摇篮哄着她们睡。
那臭大老爷们儿不喜欢女儿,还迷信双生子不吉利,要是吵到他,一个心情不好,把她们摔地板上都有可能。
“宝宝睡~晚上要安静哦,让妈妈睡个好觉吧。”
轻轻关上门,察觉到向这边走来的脚步,真一假装自己刚从卫生间的方向回来。
“父亲大人。”
“还不快去学习,磨磨蹭蹭地像什么样子。”
踢真一一脚,他也匆匆向卫生间去了。
真一对此没有任何情绪,这人日常发神经罢了。
*
升学那年,真一以毫厘之差与重点国中失之交臂,负担着家庭经济命脉的人渣也被公司裁员。
这年暑假,母亲开始带着女儿们早出晚归,靠摆摊来维持一家人接下来的生计,
真一被压在家里继续死磕学习。
人渣接下来更是常年在家酗酒,对其他人非打即骂,真一也干脆拿着挣社会学分,挣奖学金,学生会加班,小组学习研讨会这一系列理由,尽可能的拖延自己回到那个地方的时间。
他实在讨厌那个人。
自大又自卑,轻贱他的女人,他的女儿,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自己还是这个本可以温馨的家最大的那颗老鼠屎。
母亲的小摊因为城市管理,暂时摆不了,只能在家呆上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真一争取到了学杂费全免,也争取到了最高档位的奖学金补贴家用。
但人渣看家里女人们,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辱骂殴打越来越常见,真一凭靠同他的厮打好不容易得了一片清净,但却做不到一劳永逸。
开玩笑,他才不会为这种人渣搭上自己的未来。
但妈妈怎么办,妹妹们怎么办?
“如果没有那个人就好了。”
他这样对母亲说。
“真一,好好读书。”
母亲只会这么说。
“可是妈妈,我做不到啊,”垂眼压住眼中的水光,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为什么还不逃。”
“别多想,不会有事的。”
妹妹们还小,总和母亲一起在家,现在只有真一是需要出去上学的。
这一年,真一十五岁,前脚刚刚在班主任那里拿到重点高中的入学通知,后脚警察就找到他,说他家里出事了。
“死人了?”
“令堂已经……请节哀。”
他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的水渍,表现冷静得像与他无关。
“你怎么知道。”
“我怕我妈被家里那个人渣打死,很久了。”只是坏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那你为什么不向别人求助?”
真一报过两次警,妹妹们也去过警局,甚至邻居被惊扰到也有报警过——但事情,就是现在发生的这样。
所以,真一早就不期望他人的拯救。
所以,真一想不明白妈妈她为何不逃。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哥哥不哭。”
“我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