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不少巡逻的人。
江子衍有通行令,遇到盘查,很容易过关。何况他们不是出城,自然一路顺风。
临近驿站,江子衍停下马车,转身道:“先生,麻烦先交出婚书。”
柳先生稍作犹豫,还是将婚书掏了出来。趁着灯光,江子衍扫了一眼,确认无疑,取下灯罩,忍着内心的波澜,将纸烧了。
江子衍道:“还有两张。”
柳先生道:“这得问小虎。”
乌虎试过了,不可能给,只能另想出路。
江子衍道:“先生可知他有藏物的习惯?”
还有地点。
柳先生道:“不知道。小虎疑心重,很多事谁也不告诉。”
包括吴茉儿。
剩的两张婚书,只能从长计议。
马车驶进驿站。待吴茉儿进了卧房,江子衍去叫侍卫通禀,自进去与慕景淮说明,将柳先生召了进来。
见到慕景淮,柳先生重重作揖,“老汉柳明,幸得大人召见,感激涕零!”
涉及私事,江子衍不好旁听,拜别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怀尧已经回来,正在吴茉儿房里一起逗那鹦鹉。
鹦鹉一声声地重复:“Fuck you!”
安怀尧眉开眼笑,一见江子衍就道:“这鸟儿真有意思!就是鬼话连篇,听不懂。”
江子衍笑道:“是吃饭的意思。”
安怀尧道:“听起来像番语。钦天监有个番国来,叫约瑟夫的,改天我约约他,也多学几句。”
一学可就露馅了。
江子衍道:“你有空,可以学些医术。”
知道是为吴茉儿考虑,安怀尧道:“也行,只是等我学成,黄花菜都凉了。”
说到黄花菜,两人出去转悠许久,还没吃宵夜。
江子衍转过脸对吴茉儿道:“茉儿,要不要吃夜宵?”
吴茉儿道:“吃。”
和他在一起,她心情变好,胃口也变好了。
江子衍道:“弄些黄花菜?”
吴茉儿点头,“想吃凉拌,还有煮的肉片汤。”
江子衍笑道:“好。”
安怀尧插嘴:“来个醋芹醋海带,还有拌牛肉。”
宴席都是大菜,奢侈讲究,却也中规中矩。他早吃腻了,见两人吃饭,不禁馋了,也想尝个味儿。
吴茉儿道:“还想吃奶冻,桂花、抹茶跟椰子味的。”
她给慕景淮做了顿椰子鸡。为此,慕景淮又送了她几个椰子,她记得还有。她喜欢的东西,江子衍都会让,从不抢。抹茶是居家必备,她出门带了。她还想吃草莓味的,但这个季节没有草莓,只能作罢。
江子衍笑道:“好。”
江子衍吩咐老嬷通知厨房。宵夜本就有预备,只是临时加菜,但做法简单,除了牛奶要派人现挤,其他很快端了上来。
三人坐下,吃得津津有味。
江子衍和安怀尧喝了两盅,谈及正事,道:“这崔远,可透出底细?”
安怀尧道:“顾左右而言他,一直跟我打哈哈。”
江子衍道:“狡兔三窟。只要你我两家不倒,自会顾忌。”
安怀尧深以为然,干笑了声,道:“他欲将女儿嫁给我。”
江子衍这里没戏,崔远就打起他的主意。只是江攸跟崔凤兮情投意合,他掺和进去,实在不成体统。
江子衍道:“你意下如何?”
安怀尧道:“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回去问问我爹。”
江子衍将话告诉了吴茉儿。
吴茉儿吐槽:“爹宝。”
安怀尧笑道:“你在说我是我爹的宝贝?”
吴茉儿点头,“大宝贝。”
她才不要跟他说,她其实是在损他没主见!虽然她知道他是不想接受,进而找的借口。
安怀尧咧着嘴道:“嘴真甜。”
吴茉儿道:“我都夸你了,有没有好处?”
“小妮子,整天惦记着占便宜!”安怀尧捏了下她的脸,道:“安心!等你成婚,我送你副头面。带夜明珠的,鸡蛋那么大,美死你。”
夜明珠,有辐射来着。凭着对安怀尧的了解,十有八九是祖产。
吴茉儿道:“我想要的时候你再给我,我现在喜欢金子,田产铺子也行。”
“财迷!”安怀尧对着江子衍吐槽:“了不得!你是要娶个搂钱的耙子,雁过拔毛,逮谁都想薅。”
江子衍笑道:“多好!旺夫兴家。”
安怀尧道:“你是旺了,别人可要亏。”
吴茉儿无所谓地道:“想发财,就得损人利己。”
“哪儿来的生意经?”安怀尧向江子衍调侃:“你舅舅收她为徒啦?”
两人面都没见过。
江子衍笑道:“谁知道呢。”
她一直是财迷来着。没准两人的思维,异曲同工。
吃完宵夜,吴茉儿洗洗睡。她还想叫江子衍陪她,江子衍道:“最后一晚了。茉儿乖,我们回家好不好?”
吴茉儿很不情愿,“和光,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待着。”
她只一个人出门不到十分钟,就叫乌虎劫了。乌虎出去,总喜欢将她锁在房里。黑黑的房间,像巨兽的腹腔,牢牢将她吞噬。自此以后,她开始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之中。
江子衍心疼地看着她,道:“我向你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吴茉儿拒绝性地摇头,“我不要以后,我要现在。和光你陪我,最后一天。等回家,安全了,我就不缠你了。”
他喜欢她缠着他。
江子衍无奈笑了笑,妥协:“好。”
照旧铺被子睡在门口。吴茉儿很开心,自顾自地聊了几句,呼呼睡了。
到了第二天,没什么要事,江子衍准备启程回家。
收拾完行李,与慕景淮、安怀尧等人一一拜别。安怀尧将大金镯赠了,说是提前给她的贺礼。
吴茉儿接过来,冲他甜笑:“谢谢表哥。”
安怀尧美滋滋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嘴真甜。”
冲她这句“谢谢”,值!再送十个都值!
慕景淮送了江子衍一方歙砚与数十麝墨,用楠竹编的箱子装着,简朴又贵重。江子衍回礼,送了他块未雕的玉石。上好的料子,有着黄色的玉皮,露白处洁白油润。
慕景淮看着那玉石,揶揄:“你也太省事了。”
江子衍笑道:“大巧不工,可以随意雕琢,多好。”
慕景淮笑了笑,道:“有道理。”
这次剿匪,吴茉儿也算立功,只是有些事上不得台面。慕景淮想送礼回报,亦是感谢她之前的辛劳,但不知送什么。
金砖?她拒绝了。超过尺度,显得不体面不说,亦会暴露心迹。
江子衍道:“她最需要郎中,有什么好的,帮我打听打听。能亲自到江家最好,不能,我自去找他。”
慕景淮了然,道:“各州各道,我回去就问。”
江子衍拱手,向他郑重作揖,“感激不尽!”
伍玄庭和伍平也来送别,重重考虑,他原想劝吴茉儿去陆家——那是他母亲的娘家,全族无论男女,皆武德充沛外加护犊子,帮亲不帮理。送她去陆家,应该很安全。
吴茉儿不愿意,更不敢见他,反锁房门,避而不出。伍玄庭在楼下踟蹰许久,只得放弃。临走前,他拍了拍江子衍的肩,道:“照顾好她。”
江子衍对她有多尽心,他看在眼里。虽于礼不合,但精诚所至,他亦不好阻拦,索性随两人去了。众人非议就非议罢,只要两人过得好。
江子衍点头,“伯父放心,我会。”
江益清和崔远亦要回。蔡颐尽地主之谊,在得嗣楼准备了宴席。吴茉儿不肯出门,加之不顺路,江子衍没有赴约,而是自驾着马车带她回家。因为缺人手,过多的行李,由伍平负责送至江家。
柳先生与慕景淮谈至深夜,见他有鸿才,但身上案事未了,不便携他回京。既然江子衍有需要,安怀尧亦为他证明,索性叫他跟随,暂住江家。
吴茉儿嫌弃地道:“老头儿你是要缠着我了是吗?”
就像鬼故事,不怕少个人,就怕多个人。最关键的是,他知道她的老底。
柳先生很无奈,“我没别地儿可去。”
他也算有罪,还要等案子洗清,住江家方便些。
江子衍道:“柳先生医术高明,可以给茉儿治耳朵。”
配制的伤药效果也很好。每年寒冬,夷族常来冒犯边境,抢夺物资,天正帝有意反击,但伤亡率是个头疼的问题。慕景淮有心为父君解忧,亦希望他能将功补过,特做此安排。
柳先生道:“贤侄过奖了。”
吴茉儿并不讨厌他,说道:“不许提山上的事。”
她要将这段记忆封存,忘却,重新开始。
下山送老头儿,无论她与谁在一起,都会和柳先生生活,这缘分非同一般。她自觉医生更应该谈医术,而不是谈立场,随便想想也就接受了。
何况他孤家寡人,凡聪明些,都会知道什么不该做。
江子衍心疼她,说道:“以前的事,还请先生不要对任何人提,包括我。”
柳先生道:“我又不傻!”见江子衍如此大度,他颇意外,问道:“你不想知道发生的事?”
江子衍摇了摇头,看着吴茉儿泯然一笑,道:“她是茉儿。只要平安活着,什么都不重要。”
柳先生叹服于他的大度,道:“难怪小娘子一颗心都在你身上。”
她与乌虎终究无缘。
柳先生原担心乌虎,得知是白罴将军之子后,就明白他死不了了。他犯的过,自有家中打点,恩恩怨怨,看各方协调。他人微言轻,当下先顾好自身。
柳先生不会骑马,江子衍给他买了头驴。两名武卫前后护送着,还挺排场。
遭绑架的肉票已陆续归家。拐上山的女子,有归处的,交由专人护送回归;无归处的,安排至养生堂、养济院做活。
山匪里有逃的,继续抓捕;与乌云寨有勾连、无大错的,小惩大诫;情节重的,则一同接受惩罚。吕文没有死。山神庙炸了,万幸,他卡在角落,又有乌龙当垫背,因此逃生,只是脑袋被撞到,自此失忆。
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开始。
见慕景淮和江子衍一样,对受害女子非但没有贬斥,反而安排得妥妥当当,吴茉儿不禁对他心生好感。
“慕公子是个好人呢。”
身处高位却不盛气凌人,反而温润如玉,温和有礼。吴茉儿不禁幻想,他若成为君王,定是位明君。
江子衍笑道:“这种话不要乱说,小心惹麻烦。”
吴茉儿抿着嘴道:“知道,我以后不说了。”
天高云阔,徐徐清风。吴茉儿蒙着面,将帷帽掀开一道缝后,掀开帘挡,观看周围。
回苍山的路,要经过州府衙门。怕她想起不好的事,江子衍特意绕过她被抓的小巷,但州府衙门不可避免。
不显眼处有个小门,两女子搀扶着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居然是琼娘。琼娘本是青楼女子,跟着四当家上了山。说是四当家,其实年龄比乌虎大一轮。
另一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应该是喜娘。
因乌虎的关系,喜娘被捉来审问,受了不少苦刑。
两方相见,都怔了怔。
琼娘不卑不亢地朝她和柳先生行礼。明白她是害她进狱、抢了她喜欢的男人又抛弃的女人后,喜娘心情复杂,迟疑片刻,跟着行礼。
她太明白女子的身不由己,一阵难受后,很快释然。
不同于山上的粗野,亦不同于勾栏里的艳俗,琼娘一身浅淡,颇有洗净铅华后的良家气韵。
吴茉儿恍然,原来还有人良心未泯。她并不耀眼,却在不经意间,扭转乾坤。
“巾帼女英雄。”
吴茉儿心照不宣地朝她点头还礼。
琼娘嘴角弯起一抹笑意,亦跟着点头,而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