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状愈发恼怒,就差没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
“小杂碎你说什么?!呵,谁是你母亲?当年若不是那贱人勾引官人,怎么会生出你这小杂碎。就是你阻了我蓁儿的婚事。”
她忽地想起什么,冷笑一声,“要是我把姓沈的贱人做过的事告诉闻景,你猜他还会不会想像现在这般纵容你?”
林绾的脸色倏地冷下来,话里带了些戾气,“你说什么?”
当年沈小娘和那书生的事情被发现后,林世修勃然大怒,将知情的一干人等统统发卖,这等家门丑事才没有传扬出去。
李氏如今摊在明面上谈,已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然而此事亦是林绾的逆鳞。
李氏轻笑一声,重新坐下。
“我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没成想就这点能耐,早知道提一嘴那贱人就能让你老实,我也不用费那功夫让你父亲来劝说女婿。”
林绾攥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半晌,松开手。
“母亲若是为了二姐的婚事来,也不必在我这费口舌了,官人没有纳妾的打算,也不准备娶平妻。”
她这说的是实话,偏偏李氏不信。
当年赵氏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登门说媒,他们夫妇二人原是瞧不上这等商贾人家,碰巧娘家侄子犯了事,贴了不少银子才将人从牢里捞出来,为了弥补这亏空,才想着将女儿嫁进来。
虽有些委屈,可闻家好歹是陵州富商,能享个荣华富贵也不错,便应了这门婚事。
结果闻老爷病重,闻家产业动荡,一个搞不好便是倾家荡产,李氏可不舍得将女儿嫁进来受罪,便拉林绾替嫁。
赵氏自然是不愿的,可人已上了花轿,拜堂成亲,再不情愿也得憋着。
可眼下瞧着,林绾和闻景成婚三年都还未圆房,说不准闻景心里还惦记着和蓁儿的婚约,只要把林绾这个碍事的除去,她的宝贝女儿就能嫁进来享福了。
她岂能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的女儿过得比自己女儿好?!
“我先前就是这样教你的?男人娶妻纳妾是常事,何况也给你留了平妻的位置,你该知足!而不是心生妒忌,蓁儿也是你的嫡姐,待她进门后,你们姐妹俩和和睦睦,也有个照应不是?”
见硬的不成,李氏正准备软磨硬泡,就看见林绾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在我面前母亲就别装了,刚刚还准备用我小娘的旧事要挟,不知道父亲听见你说这话,会不会心寒呢?当年他可是严令府中人不得再提此事,母亲怎的自个儿破了规矩?”
李氏瞧着她那双勾人的潋滟水眸,和沈小娘当年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她几次提出要将林绾送到城外庄子上,林世修都舍不得处置,看来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可为了林蓁的婚事,她只能忍气吞声。
“我瞧着这事,还是让晏如自己决定。你说他不愿纳妾,可我倒是听说,前一阵子他纳了姓温的表姑娘进门,没两天又将人送回老家。我瞧着,是你的主意吧。既然是一家主母,还是不要如此善妒!你这三年未能诞下子嗣,可别绝了闻家的香火。”
温泠的事情,还真是跟她半点关系没有!
她冷静下来,问:“母亲想如何?”
李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嗤一声。
“要么,你去说服闻景,娶林蓁进门做平妻。”
“要么,我告诉他当年沈小娘和那书生私通的事情,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休妻。”
厅上寂了一瞬。
下一瞬,林绾猛地抬手,将手中茶盏往地砖上狠狠一摔——
茶盏的碎片四溅,有几片落在李氏的鞋边,她失声尖叫,连忙用袖子挡脸:“林绾你疯了!”
林绾面无表情地坐着。
“这些年你们向我支的银子足有数万两,从前我在林府短衣缺衣,应该花不了这么多银子罢?还有,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提我小娘的事情,她是因何去世,你最清楚不过了。”
桂秋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她看着林绾长大,熟悉她的每个眼神和一举一动,平素对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因而时常是微笑着的,可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火来,面上愈是不显,心里的怒火便愈是猛烈。
尤其是沈小娘的事情,只一言半语就能轻松将林绾激怒。
地上的碎瓷片子,谁也不敢伸手去捡。
李氏心中略有些发虚,嘴上仍是强硬,“那贱人命薄,生下你就开始病重卧床,还能怎么死的?病死的!”
林绾掀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府上为何有邪祟?林蓁又为何偏偏在那个时候高热不退,法事做完便立刻退烧?带有我小娘笔迹的信笺又是何人仿照,送到书生手里的?在她软禁期间,你每日都送汤药来,又是何居心?”
从前她想不明白,见识过种种阴谋诡计后,她倒是想明白当年张大夫那句话的含义。
当年经手的人都被李氏除去,再追究陈年旧事难于登天,可这不代表她会忘记。
李氏被她逼问得哑口无言。
门后忽然有人轻敲了敲门。
“大娘子,主君过来了。”
厅上二人都有些惊讶。
李氏得意又不屑地瞪了林绾一眼,压低了嗓音说:“你在闻景面前装得再好也无用,待我将此事告知他,众人知晓闻家主母有个通奸的生母,你猜他会不会将你扫地出门?”
桂秋气急败坏地拽着她的衣袖:“大娘子怎可这样对我家姑娘!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李氏嫌恶地甩开她,“滚开!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闻景的目光从厅内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林绾手上。
“怎么出血了?”
林绾这才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看了看掌心,方才碎瓷片子飞溅,估计是那个时候划伤的。
“啊,这是方才......”
她的嗓音渐渐有了温度,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桂秋连忙唤人去拿药箱来。
看见闻景进门,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跟自己这个丈母娘问安,而是关心林绾,她心中火气更盛,还是强装着好声好气对闻景说道:“晏如啊,方才我们母女二人叙旧,聊得忘乎所以,连案上的茶盏都没瞧见,都怪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留神。”
前一刻还一口一个小杂碎的骂着,现在倒是演上母女情深了?桂秋忍不住朝她扔了个眼刀。
闻景拂袖而立,垂眸看着女使给林绾上药,嗓音平淡。
“岳母大人今日忽然造访,小婿仓促准备不及,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这是暗指她不请自来的意思。
李氏心中火气忍了又忍,想着家中女儿哀声哭泣的模样,实是心疼。
只好再忍。
她堆起笑:“这不是听说绾儿落水,我这个当母亲的来瞧瞧,看看能否照应一二。毕竟她一个人嫁进闻府,身边也没个人能照应,晏如你外头的生意也忙,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你亲自照料了。”
转头亲昵地摸了摸林绾的头,后者下意识避开。
“刚刚绾儿还在跟我撒娇,说惦记家中姊妹,我说正巧啊,蓁儿也日日跟我哭诉着要见妹妹呢,可是绾儿毕竟嫁进来,我们也不好叨扰。”
“可若是蓁儿也嫁进来,那她们姊妹二人就有照应,也能给你诞下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晏如你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林绾低头看了一眼包扎到一半的伤口,神情平静得好似一个看客,明明她才是这件事中受委屈最多的人。
闻景淡声开口:“夫人意下如何?”
林绾抬头看他,还未等她开口,李氏抢先一步替她回答:“绾儿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从前在府里她们姊妹二人关系就十分亲近,蓁儿嫁过来了,绾儿也有人解闷不是?”
女使包扎完毕,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充耳不闻。
闻景终于拿正眼看李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阿绾既然已经嫁到我们闻家,我们夫妇二人做的决定,恐怕与林夫人无甚干系。”
李氏有些震惊,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闻景:“我说,我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林夫人也不必急着将女儿送进来。”
李氏的脸色彻底白了,由白转红,气得说不出半个字,剐了林绾一眼,甩手就走。
厅上终于安静下来,林绾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肿胀。
“给官人添麻烦了,这回父亲母亲应该是消停了。”
闻景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沓油纸包好的点心,放在檀木案几上。
“今早出门办事时路过北城门,听闻桥头铺的果子一绝,就顺路带了些回来。”
门外的逢恩听见这话,忍不住微微侧目。
哪里是顺路买回来的?今日主君特意推了和其他老板的会面,打马亲自去桥头铺买回来的。
林绾掀开油纸,瞧见里面包好的酥黄独,不由得展颜微笑。
“谢谢官人,平日里我就爱吃他家果子,日日使唤翠莺去买呢。”听府里的老人说,人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点心果子,吃完心情就疏朗了。
她顾不上用帕子,直接用手捻起一块酥黄独送入口中,外皮金黄酥脆,榛子、松子、榧子的香味在口中迸溅,在冬日里吃最适合不过。
闻景默默看着,冷不丁冒出一句。
“其实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林绾被果子噎了一下,连忙饮了口茶润润嗓子,抬眼不可置信地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他如实道:“沈小娘。”
林绾眸光一沉,没有说话。
她想说,她的小娘没有通奸,那是旁人给她扣上的莫须有的罪名。可毕竟沈小娘是青楼花魁出身,这样的出身之下,再多的解释都无用。
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闻景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她开口,便坐到她对面。
“你昨夜起烧时一直唤着沈小娘的名字,我便让人去查了查当年的事情,来龙去脉都已知晓。”
林绾微微张开口,有些诧异。
李氏原想用此事作把柄要挟她,却没成想闻景早已知晓此事,并且查清来龙去脉......意思是,知道当年真相?
她连忙问:“那,官人可知道当年的书生现下在何处?当年经手此事的人都已被灭口,可有找到线索?”
闻景看着她满脸焦急,“你先别急,此事我已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