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刺目的血淌过下颌,口鼻之中溢满血腥之气。
檀惊蛰双目微阖,平复了一□□内的气息。
而这一幕可吓坏了旁边的邢文赫:“大人,您怎么了?”
檀惊蛰摇了摇头,“无事。”
然而邢文赫却急了,“昨天让您看大夫您说不要紧,结果现在出事了。您务必赶紧回馆驿休息,我这去叫大夫!”
檀惊蛰本想拒绝,但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也只能应了。
他前脚刚回馆驿没多久,邢文赫便领着一个白胡子老者进来了。
老大夫拄着拐棍,颤巍巍的,看起来很大岁数,医术却很高明。给檀惊蛰号过脉后,又在他的背上按了按,之后说道:“没有大碍,是外力冲击导致脏腑有些微的受损,再加上雨天有寒气侵入。我给你开一副方子照着抓药,养上半月左右便可痊愈。”
“没事就好,谢谢大夫。”邢文赫脸色终于转阴为晴,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担忧。
他随老者去取药,临走之时还不忘交代,“大人,您现在身体虚弱,应当多休息,案子的事交给我来办就好。”
檀惊蛰目送着对方背影逐渐消失,心中隐约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邢文赫方才的态度有哪里怪怪的。
不过檀惊蛰没有细想,待感觉身体好些了之后,他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隔壁的厢房。
*
屋内没有点灯,光影较为暗淡,床边摆着一盆炭火,床榻上的人正在浅眠。
檀惊蛰不自觉放轻脚步,塌上的灵引双目闭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暗影。
忽然,那簇睫毛忽然颤动了起来,像是蝴蝶振翅。睡梦中,男人眉头蹙起,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
檀惊蛰倾身,下意识地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结果下一秒,身下的人忽然极为痛苦地叫了一声:“不要!”,紧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檀惊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恐与张惶。
“做梦了?”檀惊蛰问道。
灵引大口喘息着,像是溺水的人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半晌,他平复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血……都是血……”他嗓音有些沙哑。梦中的景象太过于支离破碎,让他难以拼凑成有效的回忆,但留给他那恐惧的感觉却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
檀惊蛰没有再追问,只是平静地倒了杯水给他。
“谢谢。”灵引说道,伸手想要去接那瓷杯,没想到十指缠着纱布使不上力气,杯子一下子掉在地上碎了,水也溅了出来。
“抱歉……”灵引神情有些窘迫。
檀惊蛰没有理会地上那些碎瓷片,转而看向灵引的手,左手食指上缠的纱布被打湿,有淡淡的血迹晕开。
“烫着了吗?”檀惊蛰问。
灵引摇了摇头,“是温水。”
檀惊蛰没再说话,转身从床边柜子顶上取来剪刀、纱布和药粉。
“手。”他冷着脸吐出一个字。
灵引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檀惊蛰直接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腕,之后看到对方纱布裹缠下露出的指尖明显缩了一下。
檀惊蛰面色很冷,但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缓缓揭开了渗血的纱布。
手指骨节修长,白皙的皮肤上暴露出一道显眼的血痕。檀惊蛰一瞬间脑子里回想起在山中茅屋上药时,对方疼得意识模糊,胡乱地咬着自己的手臂。
檀惊蛰眉毛不自觉地拧紧,然而这看起来却让灵引觉得他神色间里有些不耐。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灵引见状立刻说道,同时笨拙地想要抬起另一个手去扯纱布。
“别动。”檀惊蛰有些生硬地命令。
灵引顿住,果真不敢再动。
檀惊蛰先是给伤口周边清理了一下,之后涂上药,用干净的纱布包好。灵引就安静地看着对方有力却又灵巧的手在自己指端翻飞。
空气一时间变得极为安静,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而就在包扎快要结束,檀惊蛰在纱布上面打结时,房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大人,仵作那边……”
蓦然闯入的邢文赫看见眼前这一幕,呆住了。
“什么事?”檀惊蛰自然地松开手,平静地看向闯入者。
“啊……那个……”邢文赫目光不自在地在檀惊蛰和灵引之间流转,过了几秒钟后终于想起自己想要说什么,“大人,仵作刚刚来递交了验状。”
檀惊蛰淡淡道:“给我吧。”
邢文赫手中拿着验尸报告,上前几步,看见了灵引,又犹豫了起来。似乎是觉得验状这类的机密文书,不应被外人看见。
然而檀惊蛰却没有发话,邢文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我先看看,你下去吧。”檀惊蛰接过验状后说道。
邢文赫:“……是。”
房间里有只剩下了两人,檀惊蛰旁若无人地开始翻阅起这份验尸状书,上面详细记载着死者的死亡信息以及勘验的详细过程等。
“刘氏淇娘,安远县人氏,年十五,生于定康七年四月初三,卒于定康二十二年四月十二,死因:勒颈窒息而死,颈部有青紫色交叠勒痕……”
檀惊蛰通读了一遍验状,在脑海中梳理着目前已掌握的信息,以及下一步的排查打算。
而就在这时,身旁一直安静的灵引忽然喃喃出声,“定康七年四月初三……”
檀惊蛰睁开眼睛,只见灵引眉心微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檀惊蛰问道。
“没什么……”灵引摇了摇头,之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小姑娘的生辰是三柱全阴。”
檀惊蛰脑子里有一线光亮闪过,“什么意思?”
灵引解释道:“定康七年四月初三,按照天干地支排布,她的生辰应是丁未年乙巳月癸亥日。而干支分阴阳,换句话说,她生辰的年月日三柱均为阴,亦即她是在阴年阴月阴日出生,如果她出生的时辰也是阴时,那便是四柱全阴,是极阴之人。”
檀惊蛰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抓住了,他立刻问道:“那极阴之人,有什么特点?”
灵引回道:“阳气弱,极易沾染邪祟。”
檀惊蛰默了一瞬,犹豫半晌开口:“这些你怎么知道?”
灵引:“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这似乎是我的本能。”
“好,我信你。”檀惊蛰说,紧接着快步出门,命令道:“邢文赫。”
“在!”
“去查无名尸案五名死者,每个人准确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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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文赫的办事效率很高,虽然不明白檀惊蛰这样做的目的,但不到一天便查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大人,这是除了淇娘之外,之前遇害四人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邢文赫交给檀惊蛰一张纸,上面记载了每个人的生辰,这是他亲自去往每位受害者的家里以及向相熟的人询问得到的。
檀惊蛰将这张纸交由灵引,灵引目光往纸面上轻轻一扫,神色一下子变了。
第一位死者,和记包子铺掌柜之女和婷,生辰八字是乙巳年乙酉月丁巳日丁丑时,四柱全阴。是极阴之体。
第二位死者,桂春楼的莺儿,邢文赫在老鸨手中寻到了对方的卖身契及生辰八字。癸卯年癸亥月癸丑日辛巳时,四柱全阴。
第三位死者,农妇赵四娟,辛丑年辛卯月丁亥日癸亥时生,四柱全阴。
邢文赫:“第四位过路的外乡人,查不到她的生辰信息。”
灵引看向檀惊蛰,声音严肃:“目前知道生辰八字的三名死者,都是极阴之人。”
屋内烛火暗淡,有风从窗子缝隙中吹进来,蜡烛摇晃的影子映在桌上,像鬼魅在跳舞。灵引的话似乎让屋内的温度都降了不少。
邢文赫起先还不明所以,但看眼下这种情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感觉后背发凉。
只剩最后一个没有核实,而验状上记载,最后一名死者淇娘的生辰是定康七年四月初三,阴年阴月阴日而生。
檀惊蛰定定望向邢文赫,“淇娘准确的出生时辰查到了吗?”
“是……夜里戊寅时。”
檀惊蛰看向灵引,而后者摇了摇头。
不是。戊寅时柱为阳,那么淇娘的生辰,其实是三柱为阴,一柱为阳,并不算是极阴之人。
檀惊蛰心中蓦地一动。
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答。
他忽然意识到了淇娘没有被割下头颅的原因,那就是她的生辰八字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之前所有被割下头颅的死者,除去一个难以查明的之外,其他都符合四柱全阴的条件。
之前他就在想,凶手并没有割下淇娘的头颅,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淇娘与其他四名受害者有不同的地方,没想到其中的关节竟然在这。
“为什么这凶手杀人还对八字有要求?”邢文赫难以置信,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
而这句话提醒了檀惊蛰,让他想到了在后山茅屋中发现的那张符纸。
他立刻让邢文赫取来,之后拿给灵引。
符纸打湿后再被晾干,上面的字符有些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出一些凌乱的线条。
“这是?”灵引面露疑惑。
檀惊蛰:“这是在后山我为你治伤的那晚,在茅屋的泥地里发现的。”
灵引接过,努力辨认上面的符号,“这上面画的东西好像是左右两边拼成的。左侧的线条弯弯曲曲,边缘处有弯曲的尖角,有点像是……云彩。而右边这个,形状细长……”灵引将符纸离近了看,忽然瞳孔一缩。
“右边这个……好像是个人。”
“一个云和一个人?”邢文赫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组成不了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胡乱画的?”
灵引抿了抿唇,显然也在思索,而就在这时,檀惊蛰忽然悠悠开口:
“有没有可能,右边的那个其实不是人,而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