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捂着脸,仍旧一脸颓相。
判官走到他面前问道:“小子,你还有何心愿未了啊?”
清平支支吾吾,还没说话,一行血泪却先从脸颊滑了下来。
“我想回寺庙,但我走不开,我没法离开我的身体。”他道。
“回寺庙做什么?”
清平道:“拜佛。我怕佛祖不宽恕我,要是我不能转世投胎可怎么办啊。”
“佛祖为何不宽恕你啊?”判官继续问。
“我……我……”他嗫嚅着,絮絮说了一堆别人听不懂的话,判官性子急躁,厉声打断他:“大声禀报!”
清平浑身一颤,声音立马提高了些:“我……我把我妹妹给害死了,这是作孽啊,我若不去佛前磕头,佛祖怎么会原谅我?”
“那你为何离不开你的身体啊?”判官又问。
清平声音木讷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给我施了什么法术,我尝试了很多遍,可我就是走不了。”
判官低下头,他翻开一直捧在手上的那本簿册仔细看了看:“你叫郭襄是吧?你的死亡时间不对啊,你的阳寿应当还有十三年才走尽,怎么会提早了这么多?”
清平支支吾吾地回道:“……是意外。”
“我簿册上记录的时间是包括意外和自然老死的,是什么时候就该是什么时候,不可能出差错。”判官合上簿子,怒目审视着清平:“事到如今 ,你还要替害死你的人隐瞒吗?”
“我不敢,我不敢说啊!”一听这话,清平立即大声嚷道,“他会杀了我的,就像郭袅那样,我会烟消云散的啊!”
巫成没想到清平竟然会胆小到这个程度,即使成了冤魂也畏首畏尾,巫成火气上涌,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打醒。
“可你若是不说,那你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判官道,“困住你的根本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你的懦弱。我想,自你死后应当有鬼差来找过你了,毕竟你的死亡时间与生死簿上所记录的相悖,而我的鬼差是绝不会因为粗心而遗漏了你的。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被杀死你的那个人警告过,而你因为怕死所以并不肯对鬼差说实话,以至于生死簿无法修改,你的魂魄自然无法离开这具身体。”
清平愣了愣,他虽有些动摇,可对判官的话仍是半信半疑:“可我要是跟你说了,他真的回来杀我怎么办?他这人很邪的,我……”
“我在这儿你还怕什么?难道我还能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了你吗?”判官的耐心几乎耗尽,见清平还是拿不准主意,判官朝他摆了摆手,道,“你若是不说也罢了,我走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你就生生世世待在这具腐臭之躯里吧。”
说完,判官作势要走,这下清平慌了,连忙爬起来给判官磕了几个头:“仙官,仙官我说!只要您能救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判官止住脚,冷冷地问:“那你便将你受害的经过如实说来,不可有一点遗漏,等我替你填补好生死簿,你自然就可以脱离这具身体去往阴间了。”
“是,是!”
照清平所说,他是从刚一离开铺子就被褚惊给盯上了。
那时郭袅刚刚消散,清平又惊又怕 ,甚至都有些神智不清了,在大街上坐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我那时候只想快些回寺庙去给她烧香念经,求得她与佛祖的宽恕。可我刚走出去没多远,衣领就被那个阴阳先生给拽住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枯井旁,那里人很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非常害怕。”清平说道。
“他问我,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做什么,我就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可他跟我说没用的,我害得她烟消云散,佛祖是不会原谅我的。我很害怕,问他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他说他能救我,只是我要付出一些代价。”
判官问:“是什么代价?”
清平垂下头,两只手使劲钳在一起:“他说他要把我炼成鬼。”
闻言,巫成浑身一抖,整颗心都跟着悬起来,他无比期望判官能再多问出些信息。
而判官似乎也正有此意,又追问道:“他炼鬼做什么?”
清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敢问他。我只记得他跟我说佛祖既然已经不可能原谅我了,不如同他修鬼道 ,这样既能长生不老,还不用担心因果报应……总之他说得天花乱坠,我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他。”
按照清平的回忆,他答应了之后,褚惊便把手放到了清平的脸前。他驱动咒语,手心里霎时闪出一团黑雾,紧接着那黑雾猛然从清平的双眼间撞了进去,一瞬间,清平便感到头痛欲裂。
而褚惊丝毫不在意清平的哀嚎,他持续不断地念着咒语。黑雾在清平的脑袋里、身体里四处乱窜,几乎将他的心肝脾肺脑搅得粉碎,而清平也终于承受不住这等剧痛,昏死过去,几乎同时,黑雾破开他的脸钻了出来,灭顶的疼痛又让清平清醒过来,他伸出手哀求褚惊救他,可褚惊却嫌恶地躲开了。
“不成事的废物,浪费时间。”褚惊骂了一句,猛地抬脚将清平踹进了那个枯井之中。
顿了顿,他又道:“清平师父,我知道你还没死。”
褚惊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井底的清平:“我不管你死后会变成什么,但你记住,关于我的事你若是敢向外透露半句,我一定会让你的下场比你妹妹还惨千万倍。”
讲到这儿,清平竟然又开始发抖,仿佛褚惊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
判官将他所说之事尽数记录在册,又问道:“还有别的要说的吗?尤其是关于那男人的信息,越多越好。”
清平想了想,又道:“在被踹进枯井之前我还听到他嘟囔了一句,说什么……时间要来不及了,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他急着炼鬼是要去做什么事吗?”判官问。
“我不知道,当时我听得并不真切,后来他便离开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清平说道。
判官合上簿子,道:“好了,我知道了。生死簿已经改好,你自由了。”
闻言,清平直起身子:“仙官,这意思是说我可以去投胎了吗?”
判官摇摇头:“只是说你可以前往阴间,不至于再被困在这里。可投胎一事还早得远呢,你还要经过层层审判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不过你只管放心,只要你到了地府 ,那人就伤不到你分毫了。”
“可万一我在去的路上就……”
“我会替你引路的。”巫成说道。而判官功成身退,已经离去,面具也立马从脸上脱落。
巫成伸手指了指神台上的灵童面具,宽慰道:“那是引路灵童,我会请他来替你引路,保证路上绝不会出任何差错。只一点,清平师父,我希望你能在去前替郭袅垒个衣冠冢,你毕竟是她哥哥。”
清平垂下脑袋,苦涩地点了点头:“是,我理应如此。”
……
送走清平,巫成只觉得浑身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天请了两位神仙上身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瘫倒在椅子上便不想再动,整个人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灵翊弄了碗甜水递给巫成,神色颇有些不爽。
“怎么了?”巫成问。
灵翊气鼓鼓地说道:“我觉得这实在是太便宜清平了,郭袅的不幸全都是因为他,结果最后他竟然还能转世投胎,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巫成摇摇头:“他罪孽深重,到了地府牢狱之灾肯定是躲不掉了,而且就算他能转世投胎,今生的孽缘未了,下辈子他未必会投入什么道,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你的意思是说……他下辈子不一定是人?”
巫成睨了她一眼,道:“所以我说,看他自己的造化咯。”
巫成困得厉害,刚说完话便沉沉睡去了,灵翊也没再打扰他,她将一条薄被盖到巫成身上,坐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听着巫成的呼吸声逐渐均匀,灵翊的情绪也跟着安稳下来,她伸出手替他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蓦地,一个有些模糊的画面撞进她的脑海。
那似乎也是一个夜晚,她和一个男子在烛火前并肩坐着。
那男子手里不知道忙着什么,做了没一会便累了,伏倒在桌上想要睡觉,而她也是伸出手替他捋了捋碎发,那时的情景简直与此刻如出一辙。
可那男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灵翊一概记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个和她颇为亲密的人。
记忆断了线,可还有一根神经紧绷着 ,她越是想要想起,那根神经就越是刺痛,灵翊拼命想要与那根神经抗衡,可最后却疼得她一头栽到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熟睡的巫成,他睁开眼,却见灵翊正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小翊!你怎么了?”他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椅子上。
灵翊皱着眉头,脸上的黑纹明显又增加了几根,红瞳也是若隐若现。
“成哥,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灵翊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爹,为什么在遇到你之前没收过其他徒弟吗?”
“嗯,是呀,你爹说徒弟好找,但是传承人难寻,所以便一直搁置着了。”巫成道,他不知道灵翊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事。
“他撒谎了。”灵翊道,“其实在你之前,我爹是有一个徒弟的,应当……就是我刚刚想起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