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光里,刺鼻的血腥气息充盈着整个营帐。刘珩还在回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只想尽快解决林无双,却没有料到,林无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绕道他的身旁。
他只感觉刀剑交错,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间,杀气伴随着剑影,直接刺入进他的左臂。
这可真够讽刺的。在倒下的一瞬间,刘珩心想。是和那人一模一样的位置。
“等……等一下。”刘珩受伤后,开始不住的喘息。
“刘珩,凭你只敢偷袭的身姿,我根本不可能畏惧你。”
“我……我只是,过去受人……欺骗,”他虽然喘着气,眼睛却继续狡猾的转动着,他刚想去看地上留下的匕首,就立刻传来了林无双踢开武器的声音。
“算了吧,刘珩。你的功夫我已经见识过了。我想你一定是从小培养,安插在北国军队中的内间。”
“你总得……审讯一下我吧,你不能在这里……就这样……杀死我……”
“那之后的话,请你去大牢里,同漠北王说吧。”林无双语毕,外面即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伴云果断的拉开了帐门,捆住了眼前受伤的刘珩,慢慢地向外拉拽。
林无双回头转身。她毫不客气的将自己的剑仍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骇人的声响。
“什么时候醒来的?”她双手抱于胸前,侧身回看躺在床上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制服营长外侍卫的时候。”他缓缓起身,看向眼前的站立的女子。
眼前的少女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她没有佩戴任何显眼的发饰,甚至没有着妆。
她的眼睛有神,唇色却发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冷淡,又带着一种不自觉流露出的命令的神采。
“为什么他的目标是我?”萧重明冷冷的盯着昏暗的地面。那里的鲜血似乎还在流动,又似乎已然凝固。
“两个月前,你夺回粹华宫时,发现了里面的暗室。那里是羯柯人暗卫机构的地址,你以为里面应该有所有的细作名单。”
“或许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话?也许应该我来问,为什么大人发现了细作的名册,却没有发现其中的某一页,某一行,记录了刘珩的外号,还有他的容貌?”
“所以,他认为我看到了这些记录?”萧重明一时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而林无双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跟本就没有翻看那些记录,就把这些全部交给了刘珩。”萧重明敛着眸,脸色稍沉。
不知是不是萧重明的话出乎林无双的意料,她先是一愣,然后竟然轻轻笑出来声。
她微微靠近,用俏皮的声音说:“我提醒过您的。我说过,如果将军担心的话,请保证刘珩继续留在那提斯调查。那样一定没问题的。”
萧重明抬眸看着林无双的眼睛。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包括自己的呼吸。林无双的眼睛似乎可以洞察一切,透视人心,甚至停滞时空。
他强迫自己转过了头,嘴角微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希望您的副将不要在认为我在闲游了。”
林无双轻轻一笑,而此刻,外面开始变得喧闹了起来,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开始向这里集结。
林无双改变了自己的神态。大半个身体又没入了黑暗之中。帐门立刻被拉开,几位军人,披甲佩剑,大步向前。
“有人一直偷袭萧将军!我跟踪他,发现不对劲,和他搏斗,就把他左臂打伤了!”伴云的声音若隐若现,从营帐外面传来。
外面的灯光也全部亮起,整个驻地立刻变得喧闹了起来。
“末将失职,罪该万死!”军人跪地握拳,“将军大人可否受伤!”
“我没事。”萧重明淡淡地说着,重新坐好,恢复了旧日的威严。
“多亏有这位伴云姑娘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文青跟在后面,心有余悸的说着。
萧重明微微一惊,寒星一般的眼睛望了过来。他看向林无双方才的方向——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林无双。黑暗之中,早已空无一人。
第二天。林无双的营帐里,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姑姑?小姑曾经可不是嫁到漠北来了?”
军帐里,两个少女终于可以坐在一起,看书闲谈,梳发理妆。这是不可奢求的小女儿家的闺中闲谈。
“好。”林无双微笑着,低头看着她。“不如今日我们就出发吧。”
“好耶!”半云恢复了她活泼的性格,开心的摆弄起手中的簪花。
林无双微笑的看着窗外,她忽然觉得也许漠北是时候入春了,暴风暴雪的天气已经过去了。
地上的积雪依然很厚,但是却已经略有融化的痕迹。远处虽有冰山耸立,山脚下的河流却开始破冰。
这里要比关中安静多了。至少现在,已经没有战乱烟火。雪覆盖住了人类的气息,这里是宁静而又美好的。
这样的景象,如果出现在几年前的漠北大地上,你会高兴吗,哥哥。
林无双觉得都怪来之前来时的那个梦,还有那一切的传言。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已经与世长辞的兄长。
这样一来,她心情一直不得痛快,浑浑噩噩的在这里生活。直到今天,结束了漠北喧闹的一切。
无论如何,该结束这样的心情了。这是一个契机,去祭拜自己的小姑了。
没错,伴云念叨着的姑姑,在做了几年漠北东篱氏的主母之后,很多年前早已香消玉损。
她缓缓地走出账外,这里又下雪了。踏在雪地里,沿着雪路前进,听着积雪发出的声响,有时会觉得格外踏实。
“请留步。”林无双忽然听到背后有男人的声音,回头一看,萧重明正向自己大步走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正泛着红,束发而立,衣着黑色的氅袍,衣袂飘飘,猎猎生风。
“您来访的有些突然。”林无双待他走来,并肩而行。
“就像你昨日的告别一样?”萧重明撑起了竹伞,便隔绝了风雨。
“可我打算出一趟远门。”林无双边走边说着。
“那我便只有几句话。”萧重明看着她的侧脸,将伞挪的近了一些。
“我试图用一些战利品,作为感谢你的礼物,你可以接受吗?”
“什么战利品?”提到这些,林无双终于有了一些兴致,不再那么的平淡。
“桑吉手绘的漠北全境地图,还有他权杖上的玉雕宝珠。”
林无双真的有些好奇,但她还是沉默了。
“这不是你应该送给我的东西。地图象征着土地,宝珠意味着权力。这应当是送给君王的礼物。”
“你应该把这些送给现在的漠北王。”
“是吗?”萧重明温和的笑着,“既然如此,至少允许我把锦盒物归原主。”
林无双停住了脚步。那是自己曾给予他的锦盒,现在又由他,交还了回来。
“好吧。”她伸出手来接过,盒子上似乎还留有余温。除了盒子,递过来的,还有那把竹伞。
“积雪难行。需要我派人跟着你吗?”萧重明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张开手,雪花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谢谢。不必了。比起前来的时候,已经小很多了,我该走了。”礼貌的寒暄只能换来礼貌的回答。
“告辞。”萧重明行礼后,便回到了飞雪之中。他没有伞了,只能任由细雪落在氅袍之上。
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林无双心想。犹豫了一下,她打开了自己熟悉的盒子。
果然。盒子里面,除了原本自己给予的那份简朴的地图,还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白色玉珠,有着柔和的光泽和温度。
还有一份正式的,厚重的地图,被人细致的卷在一起。
不仅如此,林无双似乎嗅到了清新的花香。在冰封三尺的漠北,她不可思议的看向盒子中明黄色的一大捧小花。
花束被人仔细地修剪整齐,扎在了一起,花瓣之上还微微带有冰雪。
这是冰凌花。是极少的,能够在冰雪中盛放的鲜花。寒雪之下积蓄希望,向阳而生。
这也是独属于雪原的报春之花。原来,春天真的要来临了。
冰河边。林无双用小小的香炉焚着香,一旁的伴云正在和风雪搏斗,阻止寒风吹灭浮动的轻烟。
在战乱的年代,已经很难回到故园,祭奠故人。更多的只是在亡者生前的心爱之地,焚香祭奠。
林无双双手合十,闭目祭祷。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而伴云随后将香炉盖上,任由其自然熄灭。
“我的小姑去世那一年,她才二十五岁。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她吗?”
林无双好像看到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身披金丝嫁衣,笑靥盈盈的站在黄昏的枯树之下,向远处的孩子挥手告别。
芦苇随着她的双手一起摇荡,仿佛也在挽留。
“是谁?”伴云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哀伤,轻轻的问。
林无双的眼睛晶亮,似有泪光。但她已经长大,不会再流泪了。
她冷笑一声,“一位将军。”她的眼睛又变回了那一块湖中心的坚冰,任四季更迭,岁月交替,永不融化。
“一位像萧重明那样的将军。永远年轻、永远自负。他的尸体永远消失在了冰河下,他的名字彻底抹去了。有关他的一切再也不见了,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