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羽燕正在遭遇着离开北国后的第一次危机。
强盗的人数众多,这样的情况不允许他们做过多的抵抗,这个看起来高冷的男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选择束手就擒。
至于自己,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两个人就这样,推推搡搡,被绑在了一起。
“老大,今天可太幸运了,烽火台被洗劫,咱也能捞到油水。”强盗们蛇鼠一窝,在黑暗里庆祝这肮脏的“胜利”。
于敬谦的脸上已有了伤痕。他看着这片凄凉的土地,还有一旁被困住双手的少女,又看了一眼强盗们脸上奸恶的表情,仰起头来,烈焰已然在他的眼中燃起。
不得不承认,于敬谦即使被绑在荒地之中,也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的侧颜五官立体,肤色甚是白皙。头发竟也凌乱的恰到好处,挣扎过程中脸上的泛红的伤痕不仅不会减损容貌,反而平添张力。
“从哪来的!”果然,于敬谦率先吸引了火力,这伙强盗的首领绰号大胡子,现在开始高高在上的审讯着他。
“从北国青州来,青州战乱,不得以逃出关口!”于敬谦来不及思考,只好凭着印象,说了一个牵强的理由。
这不是和自己的理由一样吗!东篱羽燕默默的在心里鄙夷了这种行为,委屈而倔强的看着于敬谦。
显然,大胡子并不在意于敬谦究竟是何身份。
他已经让手下搜刮走了二人身上全部的钱财,饶有兴致的盯着于敬谦,于敬谦的样貌同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觉得怎么样?”大胡子对着自己的下属,一个被换做刀疤的壮硕男人说道。
“什么?”刀疤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大胡子的意思。
“做一个祭品,献祭给我们伟大的月神。”
大胡子神情庄重,心情大好。自己作为寒月教的忠实教徒,可以献祭这样一个美男子,一定可以换取到女神的神谕和祝福。
刀疤和其他强盗瞬间便明白了大胡子的意思,不过一会儿,他们全部表示了赞成。
与此同时,刀疤终于注意到一旁的东篱羽燕。就在那一瞬间,他惊呼一声,手指直直的指向她,张大的嘴甚至无法合拢。
东篱羽燕心一沉。她大概猜到强盗们惊讶的原因。不仅现在惊讶,在过一会,他们恐怕要开始沸腾。
“老……老大,这女人的长相,简直和无上女神,一模一样啊!”刀疤惊讶的后退,绊倒在了地上。
东篱羽燕双眼绽放出寒光。寒月教作为曾经金利国的教派,即使金利国已经散去,寒月教却保存了下来,生生不息。
而她出于特殊的原因,长得很像寒月教的那位共同的母亲——月神。
大胡子的激动和惊异不亚于刀疤。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恐怕只是一个美貌的少女,但对于他们这些信奉寒月教的强盗来说,这就是神迹,是来自女神的指引和祝福。
“快布置祭坛!我们要去达斯雪山!”他激动的说着。
在神话中,女神和她的使者居住于高高的雪山之上,隆重的祭祀仪式通常都会在山脚下进行。
强盗们迅速给东篱羽燕松了绑,让她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于敬谦依然捆绑着,拖在马背后前行。
他们一伙人浩浩荡荡,继续西行,前往那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脉。
山再遥远,也抵不过信徒的双脚和迸发的温度。
达斯山距离此地有一定距离。东篱羽燕推测大概要走两三天。她暂时只能静观其变,呆呆的托着脑袋胡思乱想。
西原的景致是大气而磅礴的,但绝不舒适。
白天,可以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重叠交错,没有尽头。山顶上常年积雪不化,空气稀薄,人若前进便会呼吸困难。
这里是寂静的,没有人,甚至没有多少其他的动物,同时四面八方相似的景致让人难以分清方向。如今的旅者只能孤独而迷茫的前行。
白天的时光就这样艰难的过去了,就算被命运的绳索困在了一起,但二人谁也没有主动出声,向对方搭话。
强盗们对东篱羽燕毕恭毕敬,对于敬谦则粗暴太多,除了照顾他那张脸,其他的打骂不绝。
即便如此,东篱羽燕仍然悔不当初。
她就应该离烽火台远远的,这样就不会看到出事的士兵,遇到一个倔强的男人,最后被强盗们绑架,当做女神的替身。
再往前走的确是蔓延的雪山了,但那又怎样呢?自己根本不想前往苦寒的雪山。甚至于,这样估摸着走下去,会到达冷木敌国。
想到这里,她真的要生气了。她埋怨的看向于敬谦,对上了他的目光,看着他冷漠无愧的样子,更是生气的又把自己的头转了回来,再不做声。
西原的夜晚终于又降临了,伴随着月亮的升起,迎接而来的是彻骨的寒风。
一阵又一阵的冷气从脚底升起,东篱羽燕平复心情后,可以感受到身体的应激反应,心跳的加速,血液缓缓流动。
强盗们给了她御寒的衣物,至于于敬谦,没有多少人关注,他看上去独自一人咬牙坚持,如果没有衣物,显然今夜不可能入眠。
看起来又怪可怜的。东篱羽燕心想。
这可恶的同情心因为他的脸泛滥而出,于是她指了指于敬谦的方向,强盗们不会违背东篱羽燕的旨意,于是交还给了于敬谦的衣物。
于敬谦观察着少女的容颜,她看起来仍然愤怒未消,故意回过头去,和白马悄悄说着男人的坏话。
休息的时间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里。
这是用石头和黄土堆砌而成的,在黑夜中,东篱羽燕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它简单的外部结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但是里面却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分隔,十分坚硬牢固。
强盗们安置好于敬谦后,分工明确,有些在这里歇息,有些在门口守夜。
东篱羽燕并未被禁锢,她轻轻站起身,抚摸着坑坑洼洼的干燥的墙壁,渐渐向于敬谦的方向挪动。
“不逃走吗?”她轻声对于敬谦说。
“我可以和你联手。只要出去后,你还我自由。”她静静的看着于敬谦,看着他像湖水一样孤僻的双眼。
于敬谦看了一眼门外那无尽的沙海。
“不。”一个字,果断的拒绝了她的邀约,甚至没有过多考虑。
啧。好难缠的人。东篱羽燕倒也没有继续生气。
“那你可就要被他们做成祭品了。”她戏谑而又狡猾地笑着,一双无比清澈的双眼,却让人看不懂再想什么。
“献给最伟大的母亲——共同的女神。”
于敬谦垂下眼帘,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依然有着光芒。“金利的寒月教吗?”
哦?他还了解这个?东篱羽燕感到意外,“是的,原来你知道啊。”
她轻轻的坐在了于敬谦的对面,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歪着头看向他。
“西原人普遍信教,”于敬谦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古籍,记叙着那些神圣肃穆的神庙、仪式、服饰,最深刻的,还是那些虔诚的信徒,坚定自己的信仰,从不会有所怀疑。
“你呢?”他忽然反问道。
“从不。”东篱羽燕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的话干脆利落,这出乎于敬谦的预料。
“这里有很多信仰,但是我唯独不会相信寒月教的。”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在思考着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这里是离不开寒月教的,有时候,它会给予人们坚守故土和探索世界的勇气。”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人,她很熟悉西原,并且拥有西原的血统。
也许是西原人,或者是生活在北国与西原边界的混血。总而言之,她很特别。
东篱羽燕忽然意识到于敬谦套中了自己的话。他还在推测自己的身份,不过没有关系,现在轮到自己主动出击了。
“这个房子是你们曾经修建的军仓吗?”她笑容灿烂,看上去天真无邪而又无比真诚。
“不是。”于敬谦下意识的说谎了,说完便立刻后悔。他就这样看着东篱羽燕用狡黠的眼睛捕捉自己的一举一动,立刻识破了自己的谎言。
细作们素来擅长辨别真实与谎言。他们还懂得恰到好处地为别人制造谎言的机会,以此来观察那与真实不同的神态。
“你骗我也没有用哦,”东篱羽燕看穿了一切。
“这种样式的房子,就是军仓的遗迹。”她想起了曾经蔓延在大地上的战火,想到了这里曾经存在过的短暂的和平和繁华。
不能再继续交谈了,说的越多,也会越危险。
他仿佛置身于苍野的精灵之前,自己的想法和行动暴露无疑。
在险境面前,自己只能耐心的等待和观察,观察一切可能的破绽,等待属于自己的机遇,直到完成任务,回到北国的那一天。
东篱羽燕见他开始抗拒和自己交流,只好一个人无聊地回去,躺下休息。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军人?外交使臣?亦或者探客?他来到西原做什么?
今夜,这样的问题困扰着她,让她短暂的失眠了一下,随后细细想来,到底也不关自己的事,决定随遇而安,最后还是安心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他们一群人继续向着高耸的雪山进发。现在是西原的夏季,雪山上的积雪部分已经融化。
没有阴郁逼人的寒冷,也没有致人于绝境的暴雪和风沙。一切都是夏天该有的样子,从山上流淌下来的雪水积聚成流,在长着水草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野马。
第三天。从干枯的荒漠中走来,穿过稀稀疏疏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终于到达了雪山山脉的脚底。
抬头一看,便是黑夜中高耸入云的雪白色山川,反射出白色的光芒,遮挡住了看向远方的视线。
二人没有再主动开口,也没有找到任何机会逃亡。
东篱羽燕由衷的焦心于时间的流逝,担忧于活人的性命。源自西原大地的原始祭祀,活祭的传统绝不消失。
昔年的冷木人,可以为了太阳神在父母面前烧死割掉喉咙的孩童,现在的西原人,亦可为了月神,刺穿男人的身体,剥去他的面皮。
这里才是真实的死亡之地,比任何书籍中的记载都要危险。
远处的山脚下,六边形的祭坛已然开启。彩旗和各色祭物之上,是烧起来的熊大火。
烟雾急速升起,在碧蓝的天空中又缓缓幻化而去,留下若隐若现的白烟。
一场活祭,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