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天的早上。两个人在龙田商队的旅店中度过了一晚，早晨，康硕就热情的拉他们出来逛集。

看来昨夜于敬谦和康硕聊得不错，性格相合。

东篱羽燕吃完早饭后，坐在集市里的树荫下乘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尽管北国闭关有些年头，但龙田的集市依然还算热闹。商品主打丝绸和各色玉石，在北国商人的聚居地，玉石要更多些。

白色、青色、碧绿、甘黄、甚至还有墨色。东篱羽燕只觉得自己虽然身在西原，却仿佛来到了林家庄严肃穆的书房，看着林无双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前，引经据典的科普北国知识。

这种时候，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学着林无双的姿态做好，做出假装听懂，若有所思的样子。

康硕的确和于敬谦意气相投，直接带他在集市上，一边闲聊一边看玉。

“龙田盛产玉石，这里的几条主河，浅水底部，多出子玉，圆卵而光滑，质量上佳。”

“主河流源头处，山峦叠嶂，山中多产山料，山料有棱角，虽不如子玉，却也尚佳。”

“戈壁河滩中，也有玉石，外人多在此处寻玉采玉。其间玉石常为风所侵蚀，便承片状。”

……

“龙田本地土人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寻玉采玉，甚少外传。主要河流也都被土人监督看守，不许外人踏入。毕竟是皇族贵戚喜爱的玩物，卖价很高。”

东篱羽燕在树荫下隐隐听着，虽然有些听不懂，但她想起，林无双确实很喜爱玉石。玉石自带的清冷疏离的气质很契合她。

东篱羽燕坐的无聊，便起身，打算凑个热闹。

于敬谦见她过来，轻轻的拿起身边摊位上悬挂的一小块玉料。

他已经看中有一会儿了。这是白玉的料子，打磨出来应是晶莹剔透，白润泛光。非常适合打成一对玉坠。白玉的颜色正好和东篱羽燕的皮肤相称。

东篱羽燕看着他手中的玉料，只觉得看起来很寡淡，和林无双喜欢的装饰品没什么区别。她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北国人会喜爱山野里的石头。

于敬谦观察着少女的反应，似乎比较平淡。

“你可以把它做成玉佩，”东篱羽燕简单的思考了一下，她想起来，虽然北国的玉制品种类繁多，但可以确定的是，北国人戴的玉佩大多为白色。

“我要去别处看看！”

她耐不住寂寞，刚一说完，倒也不客气，真的跑一边儿去了，没有一丝留恋。

康硕静静的看着身旁的两人，嘴角似乎要笑，但又不得不忍住，面容也变得略略怪异。

“是块好料子，”他终于忍不住了：“但可惜了，西原女孩一般不怎么喜欢玉石，特别是金利人。”他将手随意的搭在台子上，又补充道：

“若说石头一类，金利人更爱宝石。特别是颜色鲜艳的，红、蓝二色最受欢迎。”

“当然这种料子不适合打成玉佩。不过确实很适合做成小的首饰，颜色也很好看，你还蛮会看玉的。”

于敬谦静静的站在原地，他的手依然攥着玉石，却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握起。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着，脸颊被阳光照射的格外发热。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碎发飘扬。他眼中的光芒，在阳光下正如玉石一般，透澈温润。

“这里有你说的宝石吗？”

康硕心情愉悦，他爽朗一笑：

“不能。这附近的沙漠和高原，产不出宝石。”

“不过你无须担忧，这里可是丝绸的天下。原野上的民族崇尚火焰和光芒。他们永远都会为这流光溢彩的布料着迷。不信你看。”

康硕歪头看向远处的东篱羽燕。此时她正站在一个华丽高大的商铺门外。

她盯着商铺里琳琅满目的丝绸锦缎，看花了眼。虽然在林府也见过很多次了，她一直觉得，北国人可以把月光织进衣服里。

原本以为，衣服都是用棉与麻做成的，至多不过加些金线银线，在漫天沙尘中总会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林无双衣着天青色的华贵丝绸，色调清冷，简而不素，举止优雅得体，言谈独特得当。

而自己远道而来，衣着普通，还略带尘土褶皱，简直与整个府邸格格不入。

真是久远的回忆。东篱羽燕这样想着，便一个人走进了商铺。

这样的布料到底是怎么编织出来的呢？好多西原人都不知道丝绸是如何制作的，她也只是隐隐知道，是由一种叫做蚕的虫子吐出来的。

她伸出手来。以前在林府，由于林无双禁止这种胡乱抚摸衣物的不得体行为，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买的话可不能乱动。”

是高傲的声音。东篱羽燕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手指握拳，看上去小小的抱在胸前。

她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商人，不明所以，不自觉的流露出无辜的神情。

谁知这商贩更是白了一眼，继续聒噪：“我们的料子可是要卖给公主小姐，弄脏可就不好了。”

……东篱羽燕静静的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她明明很白皙的，当初在金利的时候，自己还是很受欢迎的。

也许是因为奔波了太久吧，廉价的衣服会蒙上灰尘，脸色也稍显疲惫。

算了。她决定离开这里。她真的就这样乖乖的走出了店门，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反驳。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康硕二人，特别是于敬谦，在不远处的沙地里，看着她。

“姑娘，这里卖的丝绸如何？价格怎样？”康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探市场的机会。

“他们让我不要碰丝绸，这是卖给公主和小姐的。”东篱羽燕走到二人身边，非常平静的复述了方才的遭遇，一如既往的没有愤怒和沮丧。

“这……”康硕一听，顿时感到有些离谱。聪明的龙田商人为人圆滑热情，能说会道，这种倒是少见。

“别放在心上。这里的丝绸溢价严重，若是真的喜欢，等回了北国，我带你看看我家的铺子。”康硕安慰她。

那大概是不会回去了。东篱羽燕心想。反正以西原的天气，普通的衣服其实更合适些。

于敬谦静静的观察着羽燕的神情。她就像在达斯沙漠中一般，没有悲喜，甚至没有情绪。

一种悲伤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他又默默看向对面，那是一匹白色的绸缎，夹杂着群青色的竹叶，点缀的群青有些像蓝宝石的颜色。

眼见着气氛要冷下去了，这是商人不能容许的事情。

康硕赶紧继续说着：“龙田这边的短诗歌舞也很盛行。适合你们两位读书人去听听。说来惭愧，我们虽然行走西原多年，但是对这里的语言书籍，终究还是一知半解。”

“这边有什么样的诗词歌曲？”果然是于敬谦感兴趣的话题，立刻开始接话。

“这里以前受金利文化影响，大多数人还都信奉寒月教。那时的诗歌便是歌颂月亮和女王。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以前最盛传的诗歌，大意便是，月光会指引你找寻属于自己的宝藏。这里的人似乎深信不移。”

“人必须对神明抱有固执的信念。即使是那位打碎镣铐的女王，最后也未能免于创造神明的命运，真是讽刺的事实。”康硕嘲讽的说着。

于敬谦似乎比康硕想象中的要更有求知欲。这一天剩下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在不断的了解龙田的风土人情。

从这里的语言、知识，再到作物，物产、还有地形地貌，他都很有了解的欲望。

真有意思。康硕心想。很像过去的自己。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于敬谦终于回到了寄宿的旅店之中。说是旅店，实际上不过是封闭的小院子，归属于一支又一支的商队。

“那个康硕，看上去似乎不是普通的商人。”东篱羽燕在升起的篝火旁，火焰照亮着她的脸庞，看上去聪慧而狡黠，像极了沙漠中的白狐狸。

“是啊，”于敬谦整理着装，要换上另一套御风的外衫。

“我想他大概是……”于敬谦欲言又止。冥冥之中，他对于康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信任，他大概可以猜到康硕是什么样的身份。

东篱羽燕见状，贴心的转移了话题。

“怎么样，买下那块你喜欢的玉石了嘛？”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好奇的问。

于敬谦忽然停顿了起来，他的头微微低下。

有些话对他来说是难以开口的。他只能话到嘴边，闭口不言。

东篱羽燕忽然觉得今夜的气氛怪怪的。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她有些慌张，选择立刻在篝火边坐好。此刻，乌云退散，明月现身。月光重新照耀大地。

于敬谦抬起头。他一抬头，忽然发觉四周变得宽阔明亮了起来，视野变得无比的开阔，能够尽览河流山川。

一瞬间有光芒照耀，引领着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一点。

那是东篱羽燕的黑发。今天，她的头发没有顺应北国的发型，来到西原，便散落来开，特别是在休息时的晚间，虽有发簪，但仍垂落至腰间，闪烁出熠熠光芒。

于敬谦呆立在原地。他先是一直盯着羽燕的头发，东篱羽燕见状，更加不知所措，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更是不敢随便开口发言。只见于敬谦缓缓的举起腰间的佩玉，让月光落在其上。

点点白星，荧荧清亮。乾坤宝物，月影生光。

正如龙田人的诗歌所言——

“月光会指引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