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300年秋
修了两个星期的手表,最后在店主的叹息声中彻底宣告了报废。所以姜京墨只能斥巨资找人订做一个早已停产的不知名牌子的怀表。等到怀表寄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特别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个怀表是如何的来之不易。他打开女人的抽屉将怀表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多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被聪明的女子发现了。
女子的手白皙纤细,白的有些发青,纤细到能被轻易折断的感觉。她手指缠着怀表的银白色链条,托着头狡黠地说道:“修好了呀,和新的一样呢。”
她将怀表的链子一点一点从自己手上褪下,又缠在了姜京墨的指尖,把被捂着有些温热的手表交到他的手中。
“好了,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他花了好大心力才搞到的东西,刚离手一天就又回到自己手中了,有些苦笑不得。
“冬天要来了呀……”女子站着打了个寒颤,嘟囔着拉着他的手取暖,“未来和命运哪一个能赢我不知道。但终究能有点东西陪着你总不至于感到寂寞吧……”
女子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抱在怀里还觉得挌手了,但姜京墨仍然不舍松手。
他沉默着。
“成年人可不能撒娇了,你是我选择的见证者,带着这里的记忆去往春暖花开的彼岸,要带我见没有迷雾、没有雾绒花以及漫天大雪的新世界。最后留在‘孤岛’陪我一下,然后毫无牵挂的前往新的旅程。好吗?”
静谧的环境中只有交融的呼吸声在耳畔回想,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一声快要消散在时钟轮转声下的一句。
“我会行你所想,做你所愿。毕竟在很久以前我就将自己交给你了……”
17年前——新历283年
盛夏阳光灼灼,蝉鸣声与扇叶扇动声和弦,为本就烦躁的心情再添上一曲不和谐。
姜京墨找借口翘掉了组会,想去医院看望袁戚,并为自己先前的态度向路沅白道歉。
却看见原先属于袁戚的病房已经入住了新的病人。
“袁先生?”护士想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小姑娘就像你一样在医院找袁先生。”
“那她呢?那个小姑娘呢?”听到护士的话姜京墨心中发紧,急忙追问道。
护士只是摇头,“我不负责这里,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没有看到过她了。”
姜京墨一连问了好几个医生护士,都没有得到路沅白和袁戚的下落。
就像冰块,被这烈日晒化,再变作水汽,蒸发了,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
他站在日头底下,明明晒得皮肤发红,却冷的不由自主合抱起胳膊。
消失……离开……被剩下了……
此时的姜京墨蜷缩在墙根,眼睛泛着红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子。
“小伙子你没事吧?要我帮你打120吗?”路过的大叔担忧地问道。
对了,还有电话!
姜京墨被提醒了,赶忙掏出手机,将黑名单里唯一的一个账号给放出来。
路沅白账号的头像是一只用透明的小鹿惬意的在水边嬉戏,ID很简单的一个‘沅’字。
刚从黑名单里将路沅白给放出来,瞬间多了好几条信息,是先前未能成功送达的消息。
也许是觉得姜京墨不会收到这些信息,路沅白展现了属于自己年龄的一面。
「墨:你没事吧?袁教授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这是姜京墨在听到袁戚被确诊为植物人的时候,他安慰路沅白的话。
「沅:会没事的。」这是路沅白在被拉黑后给出的答复。
「墨:袁教授和路律师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没有想到会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是姜京墨在听完遗嘱后发的信息。
「沅:是呀,好突然。」
……
姜京墨林林总总发了快十条,路沅白都一一进行了回复,卸下了自己坚强冷硬的面具。
他认认真真看着每一条路沅白的回复,明明是当时他安慰人家小姑娘的,此时反倒被她安慰了。
他一直看到了最后一条,没有引用之前的话,很莫名其妙的一句。
「沅:因为我没有家了呀。」
他想起了那天临走前问了路沅白一句,“为什么要找我?”
这就是她的回答吗?她没有家了,所以是谁都可以,反正没有期待她长大的人了……
他再次见到路沅白。
盛夏走的匆忙,像是一夜之间落叶堆满地了。
他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了路沅白。
他在明亮温暖的太阳底下看见了被冷雨淋的瑟瑟发抖的路沅白。他们之间隔着人群,他看着团成一团的小姑娘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眼神灰暗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触动。
“在拍戏呀,难怪我觉得这条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老墨你个子高,看看有好看的小姐姐吗?”符卿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兴奋地向人群挤去,还没挤进去就被人工降下的雨水冻得一阵寒颤,怂怂地退出去,“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被这雨一淋感觉骨头都僵了。算了保命要紧。”
沐浴在阳光下还觉得温暖,姜京墨的手沾了点水,秋风吹过带走了指尖的温度,微微发僵。他不敢想象淋着雨的小姑娘此时该有多冷。
“走了。去晚了自助餐就没位了,我好不容易才订到的。”
符卿没有叫动人,反倒看着一向清心寡欲醉心学术的‘小谢辞’阴着脸破开围观群众跑到前排淋雨去了。直到好一会才见姜京墨出来,还拉着一个披着大毛巾的小姑娘。
他还没说话,姜京墨就将小姑娘挡得严严实实,视作无人地从他面前走过。
“你先去吃饭。我有事,不用等我了。”符卿看着刚才在他眼前没说一句话就离开的‘好室友’,把姜京墨的备注改成了‘红鸾星动紫微星’。
姜京墨来的正是巧,赶上了剧组拍完戏收工,也就名正言顺地将小姑娘带出来了。他一路拉着路沅白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店,把人放在座位上后,又忙前忙后地点了一杯热奶茶。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在路沅白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今天的风凛冽的像是要提前将冬天带来,小姑娘却只是穿着单衣,感觉随时能被这风吹倒似的。在冷风中拍如此难捱的戏,若换做其他小姑娘可能是抱着明星梦的想法去的。但换在清冷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路沅白身上,只能说是缺钱迫于生活压力,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不用问姜京墨大概也能猜到袁教授现在的状况,大人倒下了,徒留一个小孩子为了生计烦恼。
他在没有遇见谢辞之前也是如此,不过他是一人吃饱穿暖即可,但路沅白还要照顾躺在床上的袁教授。
想到这姜京墨没有了询问路沅白近况的想法。小姑娘的心高气傲他是见识过的,断然不会将自己的狼狈说给别人听,问了也是白问。
“我后来去医院看过,据说袁教授出院了,想必是袁教授的状况好多了。”姜京墨刻意往好的方向去想,想让路沅白放下警惕,当然这也是他所期望的。
听到这话,路沅白盖着头的毛巾试探性地往下拉了点,露出湿漉漉的脑袋。她带着点鼻音呢喃道,“好多了,相信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至于这句话其中的韵味也只有路沅白自己才能知晓。
“那就好。”即使只是敷衍之词,姜京墨仍然因此而开心了一瞬间。或许是从路沅白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总是会将路沅白每一句话印刻在心里。
路沅白话少,像只猫儿一样抱着咖啡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将手心捂热,身上的寒意也驱赶了不少。
人一暖就脆弱起来了,咖啡升起的袅袅白烟熏得人眼睛发酸,眼泪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咖啡里。
她慌张的抬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离开了,怅然若失地看着拉花融在浅棕色中,眼泪落得更凶了。
两个纸袋子猝不及防地被塞到怀里,路沅白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刚才离开的人去而复返扶着椅子喘着粗气。
“刚和你说话的时候看你没有反应,真的怕你直接走了。还好你没走,要不然我这东西就白买了。”
路沅白粗略地看了眼,是一套运动服,宽大到一眼就能看出不合身。
姜京墨继续解释道:“虽然没全淋湿,但这个天穿着半干不干的衣服也不太好。看你这样就知道没事前问剧组要拍什么,肯定没有多带一套衣服。”
路沅白不服气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气鼓鼓的猛喝了一口咖啡,还呛到了。
“你……”姜京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走了哭了吧?眼睛红了。”
“咖啡好苦。”路沅白解释了一句,抬手用手背狠狠地将脸上的泪痕抹掉,招架不住姜京墨调侃的眼神,害羞的拿着衣服起身,“谢谢……我去换一下。”
还是个小孩子嘛……
姜京墨看着路沅白匆忙的背影,嘴角勾起,露出了这一阵子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