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京墨初见谢辞是在玉兰开满枝头的时节，一个被校领导百般讨好的少年停在了被锁在器材室的他。
“喂！你好像被人欺负了诶。”谢辞蹲下低着头看着狼狈的小少年，神色潋滟，比那枝头的玉兰花更加矜贵雅致，“我带着你离开这座城市怎么样？去一个不会被人欺负的地方。”
熟悉的铃声把姜京墨唤醒，意识回神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宿舍。
好像梦到了过去的事情了……
符卿疑惑在他眼前摆了摆手，“你最近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样子。别忘了今天是是系里的大事，国外生物科技尖端的圣戈尔学校来我们这挑选去学习交流的人选。只要简历上写到这次交流学习，全国哪个研究所进不去。”
比起符卿已经在幻想万一选中后的美好生活，姜京墨显得格外平静，低头看着指尖。
符卿对自己还是有正确的认知的，所以郑重地拍了拍姜京墨的肩膀，“你老墨你肯定有份，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记兄弟。”
“这些都不重要……”姜京墨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一间宿舍，两个人，两个极端。
姜京墨出门之后并没有和符卿一起去找圣戈尔的人，而是独自一人来赴约。
他第一次和谢辞表现得如此疏离陌生。
谢辞穿着正式的西装正坐在审视着被自己捡回来的小崽子。一向乖巧的小崽子第一次表现出叛逆的样子，明明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却处处不合他的心意。
“你所说的事我应该已经在电话里说清楚了，你再来一次我也还是这个答案。”他们先前就已经在电话里谈过了，结果自是不欢而散才会有现在的场景。
“你说你想收养袁戚的女儿？”谢辞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留下不少的烟蒂，拧着眉耐心已经尽数耗光了，“你一个靠着我生活的穷学生那养得起人家小姑娘？你觉得在外面人家给你点好脸色真的是尊重你？你没了我的资源那什么底气和我叫板！”
姜京墨低头不语。他想起当年的谢辞也只是二十出头，和家里断绝关系离家出走，带着他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谢辞真的做到了他当时的承诺，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他也看着谢辞一步一步爬到了现在的高度。
他现在只是想重复谢辞当年对他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离了任何一个人都能运转，也许路沅白没有我为了也不会真的无家可归。但若是万一，她过得不好，那就有我现在见死不救的一份罪责。” 姜京墨闭上眼复现出路沅白平静如死水的眼神，若是没有人拉她一把，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的人要如何能留下。
“老师，你当年为什么会对我伸出手呢？”
“我……”谢辞有些迟疑，搪塞道：“以你的天赋若是成长起来是对整个学界都是有益的。”
姜京墨失笑，一个刚见面灰头土脸的小孩能看到什么天赋，值得一个世家小少爷这样做？
“谢教授，圣戈尔的人来催了……姜学长你也在啊。”僵持的氛围被进来的同学打破。
最后是谢辞做出了让步，“拿到圣戈尔的认可，你的请求我会重新考虑一下。”
“真的吗？”姜京墨喜出望外。
圣戈尔的考核也无外乎是理论知识、实操能力以及个人潜力三项。对于姜京墨来说自是不成问题，可以说有他的参与其他人基本上就是只能争第二了。
姜京墨力压同门师兄的闵洐卓拿到了唯一一个前往圣戈尔的名额。
“老墨，你这最后一手可真帅。连圣戈尔的老师都给问倒了。听说那边可不比这里，每年都下小半年的雪，你可得多做好准备啊。”符卿一看名额定了，直接来找姜京墨报喜去了。
“我不打算去离开临城。”他拂开符卿的手，“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符卿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看玩笑的吧……”
“我没有。”
符卿指着周围一圈落选的学生，哪个不是系里常年挂在榜首的学神级人物，却在姜京墨面前衬托平庸无比，“你不想去？大家为了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你就这个反应？”
“若是换做其他人拿到了这个名额大家都不会是这个反应。就因为大家眼里那些晦涩的东西在你面前就变得理所当然，就因为大家想破脑袋想不出的东西你却能轻而易举说出来，就因为大家做一千次一万次得不到的实验结果却被你偶然做出来了。”
南科大不乏天才，大家都是，却在姜京墨面前都变成了凡人。
符卿能走到这里是经过多少个寒窗苦读，庆幸自己还有着些微的天赋。他拼尽一切去追求的东西，在姜京墨面前确实平淡无奇的日常，他能仰望着这个自己穷极一生都追不上的天才，但决不允许自己的理想被人玷污，哪怕是姜京墨。
“因为你的天赋，大家才心甘情愿成为你的踏脚石。但你这个人真不该出现在这里。天真到愚蠢，自私到令人厌恶。”
姜京墨一句话都没有反驳，这也许就是谢辞想让他看到的东西，离开了这里他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了。”
姜京墨今天第二次来找谢辞了，余光中看到一个栗发的小少年从谢辞的办公室离开了。
谢辞这一次见到姜京墨心情更加差了。
“其他我就不说了。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能力了，若你继续按部就班下去你的前途不可限量。”谢辞顿了一下，打量着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小崽子，从小小一个跟个猴一样，到现在能和自己并肩的个子，语气强硬起来，“你要收养那个小女孩就必须远离整个学界，当一个平凡人。而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帮助了。”
“你是否要为了自我满足而放弃一切，你自己选择。”
“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吧！”姜京墨看着谢辞看陌生人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慌。
“不冲突，只是我会让你在整个学界都混不下去。作为你背叛我的代价。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留在我身边过你应有的生活，亦或是离开我过你原来的生活。”
谢辞的语气中藏着些许他不明白的深意，直到多年后物是人非时再相见他才理解其中的深意。
“这样啊。”姜京墨已然做出了选择，“对不起了，老师。比起所有人都希望我走的道路，我更想选择一条我自己坚持的路。”
但现实哪里是这么容易能够一眼看尽的。
在很多年后他才发现他什么都没有改变，像只提线木偶一般被命运牵引，看着身边人来人往，从人声繁华到孤寂无望。千帆过尽后若是让他重新做出选择或许就不会这么果断了。
新历XXX年冬
姜京墨带着那个冷心冷肺的女人见过了最寒冷的极北之地绚丽的极光，见过葱郁的雨林，见过漫天的黄沙，都是在那个‘监狱’里见不到的风光。
一路上他也见到过曾经在临城生活过的人，和他们一起谈起那座城市，像是一切都还没有变，随着天黑他们又回到了现实。
这次他来到见一位故人。
“老师。”现在的谢辞已经没了往日的风采了，颓废中带着些许市侩，终究向俗世低头了。
“一别好多年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那年大雪前的秋天。”他们都有了留恋的人，姜京墨因此留下，谢辞因此离开了，为了性命放弃了自己的研究和信仰，成为了自己最不屑的人。
小屋被收拾的还算齐整，不过没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别看了，所有和那座城市有关的人都会被清算。他……最后还是没能度过那个冬天，为那座城市陪葬。”谢辞原本的烟瘾不算重，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一点，现在满屋都是难闻的烟酒味，真的是颓废得不成样子。
“你现在后悔了吗？当年做出的选择。”从某种角度来说姜京墨现在的一切都是起源于当年那个决定——收养路沅白。
“算不上吧。如果可以我希望存档点往后挪一点，毕竟那个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难攻略的。”
“我后悔了。”谢辞看着天花板，曾经桀骜不驯的谢家小少爷终究向现实低头了。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收养你吗？”
“因为你像我的一个故人。我出生在一个学术世家，整个家族每个人都将投入到学术的行业中，但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我的童年还算是轻松。直到某一天，那个人忽然离开了，我就被当做他的影子，肩负起替他完成别人期许的任务。”
但是……凭什么！
“所以我偷走了最能实现家族期许的人，带着他离家出走了，让他和我一起做那些被他们认为不切实际的无聊事情。”
你不该感谢我，因为我才是造成你如今结局的罪魁祸首。
“其实若没有我，他们也快发现你的存在。你原本就该是一个被整个家族爱护的小少爷，而不该作为一个随时害怕被人抛弃的可怜虫。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背负无所谓的责任和期许行尸走肉的活着。”
“我后悔呀……若是少一点锐气，就能轻松好多呢。”
姜京墨释然的轻笑了一声，“那个结局没准更加美好，能少好多不美好的回忆。但现在的我有舍不得的回忆，若是错过了对我很重要的人，现在的我可是会很难过的。无论从来几次我都不会后悔与你们每一个人相遇。”
“我只是在后悔，若是我再多做一点，会不会迎来转机。在雪停的那个清晨会不会不止我一个人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