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自是静谧无言,残云被冷风席卷在空中挂着,偶尔传来婆娑的树叶颤抖声格外刺耳。
常遇骑在马上面色阴沉的盯着前方,面前侍卫整齐迈步走的不快,身后马车顶上悬挂的银铃叮当作响,索命一般震得人心神不宁。
“按你所说,父皇此举是要将谭家勾结官府所用钱财一并缴获,并将牵连人员一并斩杀,算作是‘清剿余孽’?”
身后马车偶尔发出楚云璃不疾不徐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常遇耳边,让他听个清楚。
“是,陛下早有此般打算。谭家自江南一带远道而来,很快便笼络了京城店面,也和上下官员串通,沆瀣一气勾结数年……”
常遇如实将所做之事说出,他料定即便楚云璃知道表象也不清楚内幕,大致案情隐瞒也无益,索性直接托出,把其中暗线隐了就是。
“那如此说的话,为何父皇前些年份不查,此刻要查?”
常遇此人狡诈,能让他开口已是不易,更别提和盘托出。
楚云璃淡淡饮茶不动声响,她透过轻纱看着马上身形高大魁梧,暗自打量着究竟还需要再派多少人手,才能将常遇彻底收服压制。
“前些年多是传作谣言,并不确切,如今有了根本的证据,且正逢国库亏空,自然是个不错的时机。”
“好时机?你说的可是解围的好时机?”
楚云璃忽然话锋一转,“玉美人受罚,父皇震怒,她背后之事与贪污案或有牵连,如今找到了替死鬼,当是免了皇帝疑心的好时机。”
马车中人不动声响将其中秘钥戳破,常遇身形一顿,舒展的眉间微微蹙起。
“属下不明,殿下究竟在说什么。”
凌冽的冷风吹拂到脸颊格外瘙痒刺痛,他抬手将面颊上的碎发撩拨到一侧,随后微微转身,侧首看向周围的树木。
“我只是忽而想起,或许有这种可能。”
楚云璃淡淡开口听不出是有意无意,“今日见到栀子花我忽而想到,同样是美人之心,玉美人下毒蛇蝎心肠,父皇并未责怪,应当是爱极了玉美人;
反观那栀子花虽被旁人捧作仙女,可终究落下时只被人看了热闹,捡了花瓣,最终还是化作一团废泥,落红无人怜。”
栀子花短短一生仓促凄惨,楼主尚且只能跪地求饶查真相,至于此人究竟内心作何想法,有没有真正怜惜,且看那买家不声不响,一切便都分明了。
“买家既是谭家,刚刚华荣楼前为何并无谭家人出现?”
声音适时传入常遇耳中,常遇顿首沉思,“虽是‘迎娶’的美称,不过对于谭家而言,只是长子纳了一个妾室。”
“谭家长子?”
“是,谭家二子,长子残缺无法站立,次子聪慧有待继承家业。”
常遇看着所过之处渐渐不再燃起一盏夜灯,如今已经离京城有段距离了,谭家住在京城郊外,比荣华楼还要偏僻一些。
“二子?”
楚云璃忽而想起太子交予的纸条,明明上面所说的是谭家三子,为何如今到了常遇口中却变成了“二子”?
“是,早年传闻谭家家主谭朔有了三子,但因为先天问题早早夭折,如今便只剩了两个。”
说罢,他还故作遗憾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二子虽然聪颖,但到底比不上三子。传闻那三子聪颖过人着实机敏,若能活过六岁那年,如今也算一表人才了。”
楚云璃静默听着,若是这三子死于六岁那年,必定也是要寻个好的墓地棺材好生葬了的。
“倒是可怜,只是不知如今那三子埋在了何地,有空倒是应当派人去探望一二。”
常遇没成想楚云璃竟能说出这些话来,顿觉得女人心思多半哀切怜悯,不过是寻常事,竟也要听见了怜惜上一会。
“不远,便在郊外三里,是个风水极好的山头。”常遇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不过殿下,那处是个邪|祟地方,平日还是少去为妙。”
常遇记得,上次自己去时还正赶上一个阴冷天,几卷碎布挂在枝头,阴风吹着空树洞发出呜咽声阵阵,伴着偶尔吹落的纸灰卷成黑影。
那时查到三子他尚存疑问,只匆匆带了两个帮手赶到,却不想最终入山的仅他一人。
另两个一个被吓尿了袴子,一个被吓得发抖。他壮着胆子踩了黄纸进入,却只有隔三差五的鹧鸪,和隐忍密切的哭声。
随后找到谭家坟,趁夜刨了将棺材盖抬起。
里面确实只有一个五六岁大的白骨躺在正中,谭朔三子谭永乌死了七年,白骨消瘦,令他有一刹的晃神。
“常大人,常大人?”
他正沉思着,忽而被朝露的喊叫打断,忙回过神来。
“常大人,已经到了,殿下让你去敲门。”
朝露侧首很是不耐的看向常遇,殿下喊了三声他都未理,这才不得不让她赶来将这愣神之人唤醒。
常遇看着朝露眼底泛起一丝憎恶,他挑眉下马利索翻身,直直站到了朝露身前,竟直接比朝露还要高上一头多。
“这位姑娘可曾婚配?”
他轻佻的伸指想要捏住朝露的下巴,朝露见状连忙后退,脸色涨红忙后退到一旁。
“无耻!”朝露恶狠狠开口,双目瞪圆恨不能将常遇生生撕碎。
楚云璃带好面纱缓步上前,直直看向常遇双眼面容冷峻。她知晓此人行为浪荡,却没想到他竟把心思算到了朝露头上。
“常遇,你若再放肆,我便先让人将你双手砍下。”
她毫不客气的怒视着常遇,身后黑影微微晃动,常遇连忙双手举高轻笑两声。
“行行行,殿下,咱们还是先去看看谭家吧?”
他笑嘻嘻的转身离开,楚云璃脸上隐下怒意,双手垂下却微微攥紧。
到了谭家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三两暗黄色灯笼高高挂着,明晃晃写着硕大的“谭”字,看上去十分气派。
而那门口坐了两尊石狮子镇着邪|气,据说是专门找来的风水先生特意做的,不仅府宅落地十分讲究,就连院门陈列及门内布局也颇为精妙。
夜半敲门一般少有好事,楚云璃等人走到门前刚刚落定,门内小厮却似闻到了风声一般急急将门打开,见了常遇便出门跪下。
“常大人,恭候多时了。”
那小厮说的毕恭毕敬十分虔诚,楚云璃站在常遇身后静观其变,常遇上前未说半句,便抬脚进了门并不停留。
楚云璃见状也上前走去,小厮却忽而拦在楚云璃面前,不带犹豫的开口阻拦。
“贵客,老爷只让了常大人入内。”他说的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刚刚跪拜常遇的卑微。
“我是宫里的,早闻谭老爷大名,特意今日前来。”
楚云璃将袖口玉佩拿出展示给小厮,那小厮忽然脸色一变,忙急匆匆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见、见过三殿下。”
他慌里慌张抖着身子,常遇回头轻轻一瞥,果然见到楚云璃微不可查的蹙起了眉。
“殿下?你家老爷认识我?你怎知持有玉佩的必是皇室?”
面前小厮只是谭家寻常的一个下人,却因为一块玉佩断定了她的身份。可见这潭府其中必然有人与宫里内应相互串通,这才知晓了楚帝刚刚赐她玉佩这等私密之事。
“小人……小人只是猜的。”
那小厮听了楚云璃的话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他再次抬头小心翼翼看向身后的常遇,却见常遇头也不回继续走着,心下更是觉得慌张无比。
“既如此,你不必跪了,起身吧。”
楚云璃并未理会小厮的异常,她跟着常遇进门,留了几个侍卫镇守前后数门,铁桶一般将谭府围了。
谭府并未有她想象的一般硕大,整个院落四通八达,远看是小小一团,入内却豁然开朗,四周瓦房各自参差,团团围着园中一湖作为主景,仿若忽然视线打开豁然开朗,于幽境中窥得亮光。
“常大人。”
走了数步,却见正厅轩华堂中正巧坐着一位乌发青年,身穿了一身墨色长衣端端而立,腰间别了几个香囊很是书生气。
观面向尚且年轻,并非中年模样。举手投足间自带独属商人的精明,楚云璃料想,这应当便是二子谭永哲。
“二公子,大公子人呢?”
常遇上前径直坐落到一处座椅上,毫不客气的端茶饮下,仿若进了自家门府一般自然。
“大哥在后院休憩。听闻栀子花娘身死之事倍感心痛身子不适,是以服了些汤药,刚刚已然歇下了。”
谭永哲笑着让人续茶,刚准备多说两句,却见到楚云璃与朝露二人竟也跟着入了院门,脸色氤氲变幻。
“公、公子……”
小厮紧随其后进厅便扑到了地上颤巍巍道,“这、这位是宫中来的贵人,是、是宫里的三殿下……”
“三殿下?”
谭永哲闻言微微错愕,转瞬便摆好了一副虚荣的嘴脸,忙扯出几抹笑意上前给楚云璃端茶。
“久仰殿下威名,今日忽而到访失了礼数,还望殿下莫怪。”
他弓着身子挪着脚步上前,宽大的袖口左右摇曳,将身上的清淡檀香散在周身。
“二公子,殿下可不是我招来的,是殿下自己要来的。”
常遇在一旁一手拄头满脸无辜,“毕竟栀子花逝时殿下也在当场,且你们谭家无人迎门,让殿下起了疑心。所以,二公子可要代替兄长好生解释一番啊。”
谭永哲耐心听着,额上不禁冒出一层细密冷汗,连忙勾唇轻笑看向已然坐好的楚云璃。
“殿下竟是恰巧去了华荣楼?可惜我兄长是个榆木废物,娶外室这等小事,竟也惊动了殿下前往调查,真是难为殿下了。”
他说的不动声色平平淡淡,骂自家兄长毫不留情,却不轻不重的点了楚云璃身为女子前往华荣楼一事的尴尬狼狈。
楚云璃听出话中有话蹙眉不语,常遇故意挑起此事显然是要告知谭家自己目的,若这栀子花案真的另有玄机,常遇这般挑拨,怕是谭家必定对她百般防备。
即便她有玉佩,查案也会变得更为艰难。
“说是疑心,其实我也是托了常大人的福,才跟着来了潭府。”
楚云璃并不理会二人一番眉来眼去,她轻笑开口,看向常遇时更是勾唇一笑。
“我原是冲着常大人来的,却不想常大人主动提到了谭家,说那栀子花与谭家或有牵连。此番还要多谢常大人提醒,否则我便只能揪着楼主先询问一二,今夜也不便前来叨扰了。”
她眉眼弯着勾出一丝嘲讽,“看二公子如此热切将常大人迎进门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出嫁是常大人呢。”
在场两人原本还在假意微笑,闻言皆是一愣。
不禁同时心泛疑问:这三殿下,当真是那软弱可欺的废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