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准确来说,是言中所指之事有关。
其实,那也并非‘说来话长’之事,几言就能将其前因后果讲说明白,无非就是他曾经有关‘抑兼并’的文章,于去岁荥阳成皋县府一桩‘佛寺指熟为荒侵占农田’民事案处置方式的‘体现’尔耳。
在来到繁塔的路上,他也有心根究他如此做的缘由,这么做自然是指带阿妩来这里。或许,是因那篇文章,那件事情,几令他成为了‘独夫’——便是一贯推许力撑他的先生,在那事上,也并不认可赞同,更不要说扶掖帮持了——
而他现在,或有了能将此事全面推行下去的机会。
可正如他们之于其‘独夫之见’的抨弹诘责,不可否认的是,这确是他‘一家之言’,更甚者,‘一己之言’。也是因此,于此举措真正落实之前,他亟须一份真意的认同,以此来确认,摧抑兼并,并非是他诡诞不经,异想天开的‘独夫之见’。
他也不知为何,竟将这份希冀,寄望到了眼前的阿妩身上。
或许是因阿妩,不因循常理而破旧立新的敏锐通透,不蹈袭旧典拔新领异的灵透旷达,而常有自出心裁不落窠臼的慧心巧思……
又或者,这大约也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可能不会诘责抨弹他那想法为异想天开的‘独夫之见’的人了。
可他并无把握,若连这最后一人,也那样以为呢,那他还要去做么?
还要如他们所说的‘一意独行’,最后无可避免地成为那‘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民贼’么?
他一时没能想出答案来。
甚至先于思想这个问题之前,就已决定将此事说与阿妩。
他们相约拾级登上九层繁塔,立身于最高层,凭栏极目瞭望着诗人口中的皇城十里春。
出生于百年前就寓居皇城的谢氏一支的谢妩,从小没少来过此处,可此回心境竟是大有不同,她时常幻想而又不敢奢望与她共同登临此处瞭望春景的同侧之人,自是其中一个缘由。
而另一缘由,却只是一点淡薄而又模糊,她一时还无法将其攒拢起来的微妙感觉,她只隐约觉得这点感觉是她不容忽视的,便只得暂时将目光与心思从那人身上移开,再缓缓地聚焦于这微妙的感受上——
他们正立于繁塔的西北侧,如此一来,向右看,是繁台之上,挈妇将雏携食担酒,而为郊游踏青,饮酒赋诗的名士缙绅;向左看,是田野之间,携儿带女箪食瓢饮,而为养家活口,挥锄耕垦的佃农田客。
如若放眼细瞧,便可发现,那繁塔之下的田野间,茶园间,果林间,菜圃间,庄园间……几乎每个角落,都有着同样的身影,而她此前竟从未注意到过——
而他们,都役属于天清寺。
谢妩一时不禁在想,这些粗衣短褐曲背弯腰辛勤劳作的身影,究竟是装点了这座皇城的繁华,还是破坏了这座皇城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