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刚刚还是若有所思的大理寺少卿忽然将桌面一拍:
“你少东拉西扯扯到旁人身上去,丘远之死分明就与你脱不了干系!”
彭裕一听骆子期如此厉声喝问,愣着连抽泣一时都忘了,睁着被泪水迷糊的双眼张着嘴瞧向骆子期的身影,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那丘侍郎……当真与本官没有关系……”
“贼人既然发觉了有人知晓,为了保守秘密,更应当灭口灭的干净。彭大人,您不会当真觉得您还有命在这里给本官说这些吧?”
彭裕一时哽住,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表明自己的清白。
“谋杀朝廷命官,再加结党营私。彭大人,你猜你彭府那五十几口人能活下来几位?”骆子期稳稳坐回到案桌前,冷笑道。
彭裕在骆子期这一激之下彻底乱了方寸,若不是手脚都被缚住,只怕是要跑到骆子期面前张牙舞爪。
骆子期似是此刻才瞧见彭裕被绑在木桩架上,并不能像他一样也坐到案桌前两人把酒言欢,面上一片恍然,还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怎么能将彭大人绑住?来人,快来人。”
屋外静静悄悄,没有发出一丝因骆子期吆喝而回应的声音。
隔壁牢房内,王捷刚有向出门露面的意思,就被陆栩制止。
自小一起长大的经历,再让他瞧不出里面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用意,只怕是会伤了情分。
彭裕牢房外没有半分动静,骆子期面上恍然更甚,起身走到彭裕身后,摆弄缚住他手脚的绳索。
“彭大人见谅。之前彭大人指名道姓只同我一人讲,我便远远的将他们都驱散了。我亲自来给大人解开绳索。”
只是这绳结的系法是锦衣府独有的,骆子期摆弄半天,不仅没将那绳索解开,反而勒的更紧。
手腕上的刺痛一时加剧,彭裕一个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让骆子期连退三步。
“实在抱歉,彭大人。这绳结下官实在是不会解。”
这本是一番牢骚要出的。
但彭裕瞧清骆子期的脸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脸上满是坦然与歉意,仿佛刚才那冠冕堂皇之话是发自内心,没有半分戏谑捉弄之意。
骆家是刑狱世家。
彭裕忽的想起。
骆家老爷子当年凭一己之力,翻了多少先帝晚年判下的错案,那桩桩件件,让彼时还只是孩童的他都大为佩服。
眼前这位骆少卿,因为生父身体自幼孱弱,从小就跟着骆老爷子养在大理寺里,瞧着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可但凡由他盖契落定的案子,没有一个是有人喊冤的。
“本官……当真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彭裕这些念头闪过,再出口的话,就带了些颤颤巍巍。
如此,气势就弱了。
“彭大人,”骆子期依旧慢条斯理,心平气和,仿佛刚才疾言厉色的并不是他一般:“上一位户部尚书齐云徽,在户部任职十七年,前年致仕,告老还乡,您可知道他在何处卸甲归田么?”
这是……要从源头查起了?
彭裕内心狂喜,拼命在脑海中思索着关于上任户部尚书的老家。
当年……当年他新来户部报道交接之时,两人闲聊时应当是说过的。
“乾州,帘泊山。”
就在彭裕抓耳挠腮之时,骆子期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缓缓的给彭裕送上了正确答案。
“对对对,就是这里。”彭裕才管不得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上任户部尚书卸甲归田之地,既然面前这人说了,便连忙应下来。
骆子期一瞧彭裕这副样子,便知道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那帘泊山是什么地方,哪里还能这样上赶着应承。
那是附近几城居民的丧葬之所。
听闻骆子期的注解,彭裕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前任户部尚书已死的消息。
骆子期瞧着彭裕失神无措的样子,眼神暗了暗,靠着椅背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茶水。
大理寺才不过问致仕官员的何去何从,这是吏部的本分。
但这世间还没有已成档案却能瞒住锦衣府的消息。
是骆子期想到,既然现任的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都觉得自己万分委屈,就得从上任的户部尚书查起。
这一查倒是让骆子期和陆栩都发现,此事是当真的不简单。
齐云徽在卸甲归田的当年中秋,就因贪杯在深夜跌入水中。齐家人遍寻不见,再找到时一缕幽魂早就离体,空留一具躯干。
这事当年看不过就是意外,但若要再将这几件事连起来,打眼一瞧就知道绝不只是面上看的这样简单。
只怕这桩桩件件的人命官司背后,都是为了太仓库中被掉包的银锭。
“柯大人来找你之前,刚去过哪里,你可知道么?”骆子期话锋一转,试图打彭裕一个措手不及。
但彭裕脸上的茫然却只增不减。
那柯吉来时他一直就在府中等候,怎么会知道他自哪里而来。
彭裕脸上的表情变化一丝一毫都落入了骆子期眼中,看来,彭裕是真的不知道。
柯吉进的那扇门,在他离开之后,陆栩就命人强闯了进去。可里面就只有漆黑的密道,七拐八拐的瞧着神秘,路上也没有岔路,但尽头却是一处死胡同。
陆栩与骆子期都不信这密道中仅是如此,但来回三趟都没有新的发现,再下一步,怕是要将所有的屋顶掀了才能发现。
但偏偏,那里是奕京最密集的平民宅院之处,若是真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出来,还不知第二天朝堂之上那帮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头们要怎么参大理寺和锦衣府一本。
如此就只能放弃,陆栩倒是留了几个人守在那巷子里,但二人也都知道这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只是骆子期不愿就此放弃,想从彭裕这儿能侧面问出什么来。
真是可惜,这彭裕现下字字句句倒都是实言可他虽身居高位,却是实打实的新人,更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所以三位大人,深夜相会,到底是为了什么?”骆子期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中茶盏放回到桌上,继续问。
结党营私一说,可不是为了抓人的信口胡诌。不然好好的,怎么非要深夜,冒着犯宵禁的危险相聚。
彭裕不言语。
“想必……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吧。”骆子期见彭裕不接话,道:“彭大人被捕入狱的那一场搏杀,不知道彭大人还记得几分,柯大人当场身死,贺大人受了重伤,只有彭大人您是完好无损的。”
“彭大人是文臣,见到刀光剑影自是要避着些的,这是人之常情。可贺大人也是文臣,即便是当时对手只有王捷一人,以二打一自认为会有些胜算,也该是瞧得分明再助一臂之力。可我听锦衣府的人说,当时贺大人自己将烛光灭了,企图在黑暗中让柯大人更有一分胜算。”
“既如此,贺大人又怎么会自己送上前去呢?”
骆子期紧盯着彭裕的每一丝细小的表情变化,只是很可惜,彭裕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变化,就仿佛是在听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关的故事一般。
“彭大人近来消息闭塞,想来是不知道,贺大人已经死了。大理寺的仵作去验过尸,彭大人可好奇么?”
彭裕的眼中终于升腾起一丝不安来。
骆子期对这微末的变化很是满意,继续道:“重伤贺大人的那处伤口,可是柯大人手中的利刃所伤。我还好奇呢,陆跃之那么厉害的功夫,怎么会误伤也躲得远远的贺大人。原来是你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说来也是唏嘘,若不是那一招柯大人使向了贺大人,他也不会死。”
骆子期故事讲完,靠在椅背上看着彭裕怔忪。
他说的话虽然真实,却也侧面证实了一件事,彭裕所知之事只怕在整个阴谋之中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但即便如此,该诈还是要诈一诈的。
“只是不知道,你们的效忠的主子,会不会看在柯大人如此忠心的份上,给他多烧些纸钱,善待他的家人呢?”
“什么……什么效忠的主子?!”彭裕几乎是吼出声来的。
“圣上的确年事已高,你们暗中想要拥护自己看中的主子,倒也合情合理。”
骆子期语气轻松,仿佛是在聊明日早膳吃什么好一般。“所以呢,是七皇子萧璟钦,还是十三皇子萧璟珏?”
彭裕的怒吼戛然而止,骆子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忌讳的就是两件事,褚王萧颍全,朝臣结党营私。
可即便知道这是当今圣上的逆鳞,私下却还是忍不住揣摩圣意。
现下热门的皇子不过就是这两位,七皇子萧璟钦,十三皇子萧璟珏。
一位能文,一位善武。
“七皇子如今圣意正浓,想来也看不到几位。但十三皇子长期不在京城,也没什么人脉,若是您施以援手,只怕是会觉得有知遇之恩。”
骆子期顿了顿,睨着彭裕,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况且,如果本官没有记错,十三皇子与你家幺女年龄相仿,若是能成此姻缘,彭大人可就是下一任国丈了。”
这样大的帽子扣上,彭裕忍不住就浑身打了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