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那一天，纹身店没有对外营业。

周斯羽比平时晚了很久才上班，Alessia到的时候，他也刚刚才到没多久。

她今日将金发编成松散的麻花辫随意地搭在一侧，让周斯羽不禁回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一天，她也是这番模样，站在阳光灿烂的校园里，告诉他她要回德国待一段时间，期限还未知。周斯羽害怕她有负担，坦然地说了分手。

他很喜欢她，却也从不期待和她有什么结果。她好像是一阵来去自由的风，他似乎从一开始就预感到，总有一天自己会抓不住她，而她也从不属于他，所以他放手得坦然。

“画带来了吗？”周斯羽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一边问Alessia。

她咬着下唇摇头，“没有。”

周斯羽布置的作业，Alessia最终交了一份白卷。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如此，拿出准备好的图案给她看。图纸是厚厚的一摞，各种各样的款式任由她挑选。

翻到中间的时候，Alessia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停留在那张纸上迟迟不肯离开。图纸上的图案正是她从前画过的那一张，分毫不差。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这张图，抬头看向周斯羽，“就这个吧。”

可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立刻后悔起来。如果真的把这个图案纹在手上，比起外婆，恐怕她只会更加想念周斯羽。

于是她说：“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图案。”

听见Alessia的答案，周斯羽笑着摇了摇头，“它只属于你一个人。”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永远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没不再那么有温度。

最终Alessia还是没选这个图案，她让周斯羽随便发挥，周斯羽答应了。

今天没有别人在，两人索性就坐在了大厅里，光线还更敞亮些。

曾经无数个日子，Alessia都这么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周斯羽替客人纹身，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的客人。他还是一样不喜欢转印，喜欢凭着感觉和印象来做，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他的纹身总是比其他人的更有温度。

两人全程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即使是在消完毒开始纹身之前，周斯羽甚至都没提醒Alessia什么。

手指上不断传来刺痛，Alessia并没有出声，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周斯羽的脸上。他专注的神情跟从前一样，只是偶尔抬头看向她时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那份热烈。

Alessia常常觉得，周斯羽对她的喜欢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矛盾情感。他从不奢求自己留在他身边，可又对她毫无保留的任她予取予求。

在她的印象里，周斯羽从来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即使是他不感兴趣的事，即使是他不喜欢吃的东西，即使是他不爱玩的游戏，即使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陪着她。

她曾经偶尔也会怀疑，这是喜欢吗……

周斯羽好像是错把她当成了妹妹，又或者更甚，拿她当女儿养。那种不求回报的爱与付出，她只在父母和其他长辈身上看到过。

如果这是爱情，或许并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一种，可她无法否认自己有多喜欢他。

Alessia最后还是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寂静，“你还是没有纹身吗？”大概是回德国待了太长一阵子，她的中文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语调中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音节。

其实即便出生在德国，又在德国生活了十年，父母也从未放松过Alessia对于中文的学习。她不仅写的一手好字，说起话来几乎没有任何口音。唯有激动或者难过，诸如此类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刻才会露出一些别扭的音调来，令她出糗。是周斯羽一直告诉她，那分明是种很性感的语调，里面混合了她独有的个人魅力和成长经历，说是令人着迷都不为过。后来，Alessia再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沮丧。

这样的事情今天总能回想起来很多，像是在整理老照片一般，摸索到蛛丝马迹就能顷刻间打开回忆的闸门，而后只能放任自己被过去的点滴所淹没。

“嗯。”周斯羽给无数人做过纹身，自己身上却一个都没有，就连叶宁这么胆小的人都做了一个，他却始终没有对此心动过。

曾经Alessia问过他，既然他那么喜欢纹身，为什么不给自己纹一个，到现在她还记得周斯羽是这么回答她的。

“我只喜欢给别人纹身。”

她同样记得当时自己哑口无言的样子，只是后来他们嘻嘻哈哈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至于他这话背后的用意，她从未细想过。

喜欢的方式明明有那么多种，人们都只用千篇一律的表达。周斯羽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却往往被人认为是不够爱，只因为他爱的方式不够普通，所以就得不到别人的认可。

可那就是不爱了吗？

这个有些闷热的午后，Alessia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

整个纹身只剩下最后一针，周斯羽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盛有星河的双眼平静地望向她，“Alessia，纹身完我们就彻底结束了。”

周斯羽是个极度相信缘分的人，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回头。

从Alessia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在他心里，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能。他想，他们没有缘分走到最后，但他并不觉得遗憾，至少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尽自己所能，给了她一切，所以离开的时候他才能那样潇洒又干脆。

他对感情一向都是如此态度，可唯独对贺鲤不同。

想到这个名字，周斯羽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Alessia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想起他们的初次相遇。

那天是校庆，叶宁却还苦命地被老师拉去做苦力，尹子芹忙着其他事，周斯羽一个人也觉得没滋没味，就去等叶宁。办公室里没人，周斯羽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翻着面前的画册。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等了片刻见没人应门，Alessia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却没想到里面有人在。

叶宁从一进学校的大门开始，就一直听说这位混血学姐，也曾在校园里和她有过几面支援，却从未和她有过任何交集，哪怕他们是同一个专业的，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可谓是第一次。

看到大美女，任谁都不敢说自己不紧张，唯有周斯羽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抬了抬眼皮之后又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东西了。

“老师都去开会了。”场面有些尴尬，叶宁不知所措地解释。

Alessia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点了点头，“我来交作业。”

闻言，叶宁忽然意识到，Alessia的老师的办公桌刚好是周斯羽坐的那个。毕竟带陌生人进老师办公室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他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替周斯羽辩解了一句，“这是我们班同学。”

Alessia将画册放到桌面上，上下打量了座椅上的人一番。周斯羽今日难得将刘海梳了起来，露出额头，看起来利落干练，但穿着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休闲时尚，青涩与成熟的矛盾气质在他身上相得益彰，竟让她也一时辨别不清叶宁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Alessia离开办公室之后，叶宁才长舒一口气，“我说跟大美女说话还真是折寿啊。”

“至于吗？”周斯羽转着椅子来回晃荡。

“难道你觉得她长得不漂亮？”叶宁努力回想了一下，“听说她有四分之三的德国血统，如果不说她是混血儿，真的挺难看出来的。”

“我没这么说。”周斯羽盯着册子封面上的名字定定地问，“她叫Alessia？”

“对啊。怎么了？”

周斯羽没有回答的问题，而叶宁直到后来才知道他这话背后隐藏的深意。

后来的事情是，有一天，Alessia在众目睽睽之下加上了叶宁的微信，就在大家不间断地八卦他们之间的关系时，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和她出双入对，而那个人就是周斯羽。

至少在叶宁看来，周斯羽和Alessia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也绝对不会令人产生妒忌的情绪，反而是帅哥美女，佳偶天成，即使是光看着都觉得养眼。

初次相遇的故事在脑海里闪过，Alessia知道眼前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无法勉强他就像他从不要求她，他们之间或许的确如他所说，少了一些走下去的缘分和契机。

她只是笑，盛满碎钻的眼眸最后一次对上他的，“谢谢你，周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