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淹没在了更加密集的怪物咆哮声中。
自在珊瑚潜伏在大地下的触手连连舞动，一头又一头针对猎人的怪物如树木的分蘖依次落地，切碎了猎人们原本有序的防御圈，打乱了猎人们原本凌厉的进攻，配合周遭成十上百的怪物，步步紧逼。
“我靠！”戴晟好不容易靠着一招出奇制胜，解决了那个网状怪物的脱险而出，又看到周围出现了足足三个与之前一样的网状怪物，好脾气如他也终于爆了粗口，“这没完没了了！这样下去，别说反击……”
说到这里，大片黏液组成的网落下，他咬牙奋力一挣，才将刀刃从网上拽脱，在周遭十几头污染物的蜂拥而至中怒吼出了下半句：“——连撤退都做不到了！”
“快让开！”一声清脆的高喝闪过。
戴晟下意识撤出一大步，下一瞬他看到空中出现了万千群星般的金色辉芒。
米兰达操控的少女傀儡如一只翩跹雨燕，忽地翻至戴晟上空，手中洋伞对准下方打开，由特制傀儡丝线凝聚而成的刀刃如雨倾落！
“砰！”
米兰达的力量深入三只网状生物体内的脆弱节点，将它们一块一块地撕裂！
——可就在大网被切开的下一瞬，一道雷光撕裂天际，照亮了连接在每个部分间的血肉丝线，这些丝线快速收紧，被切开的网状生物又有了愈合的征兆。
“停下，你们的行动！”这时，一声仿佛多重声音交叠在一起的咆哮炸开在高空。
声音扩散，所到之处所有怪物的行动齐齐一顿，网状生物的愈合进度也停在了这一瞬间。
与此同时，一道白金色的耀眼身影如贯日长虹急速掠过，还有一声响亮的霰/弹轰鸣。
白金色身影掠过之地，哪怕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目击到它的怪物也纷纷仰首发出哀鸣，全身如蜡烛般融化。
大片猩红色的子弹同步降临，如一场硫酸暴雨冲刷大地，将未被白色身影波及到的怪物从三维轰击为二维平面，平整地铺开在地上。
戴晟、米兰达，还有许许多多奋战的猎人霍然抬头。
两只半人半马的异类在他们的视网膜中交错飞动，几乎成了暴雨中狂舞的鬼影，所到之处，从海里上来的怪物成片成片的死亡。
它们在支援人类吗……
怪物的血肉渐渐铺开一条撤退的道路。
戴晟精神一振，再看向上空渐渐愈合的网状怪物，眸光一定，下定了决心。
“……吼！”
他微微俯身，发出的声音从深呼吸渐渐转为低沉的咆哮。
“刷拉！”
蠕动不已的手臂与腿部皮肤终于真正撕裂开来。如花苞打开，露出层叠的璀璨内在，肌肉、神经与血管向外延伸出异常的弧度，黏着浅红筋膜的骨头节节繁殖，构筑成血肉的支架。
一眨眼间，他的身高拉高了近半米，从膝盖往下，变作拥有一个额外关节的瘦长腿部，没有皮肤，裸/露在外的肌肉散发汩汩热气。
热气往上氤氲，半遮住两条彻底异变的手臂。
自手肘起始，手臂分裂作十条两米长的分臂，这些手臂宛如婴儿般赤/裸鲜红地自原有的人类手臂中伸出，如花瓣在雨中摇曳。
末端瘦长的手掌轻轻一晃，一把把刀便出现在这些手中。
一条手臂，对应一把刀。左右共二十条手臂，二十把刀。
“嗬……”戴晟微微咧开嘴，露出逐渐锋利的犬齿，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缩成竖直的一线。
身体俯下，几十条手臂交叉放于身前，蓄力……然后瞬间从原地消失！
再度出现时，面前三头克制他的网状生物，只看清了二十抹极度狭长的交叉刀芒。
每一抹刀芒都划出不同的弧度，亮起代表武器各自特性的光芒，施展一种对应这把刀的专属刀技。
“砰！”形同兽掌的双脚在敌人后方落地，随即腿部的关节一级级弯曲，将动能转化过来的压力一层层消解。
戴晟直起身，而他身后，三头网状生物在僵立一瞬后，哗啦啦散作了漫天的细密碎肉！
“嗬……嗬……”他剧烈喘着气，不仅是因为疲惫，也因为半狂化状态下的躁狂正在冲击他的精神。
解决三个挡路的强敌后，他却没有分毫停顿，甚至顾不上压制狂化的程度，双腿轻轻一蹬，再度跃出，朝撤离点快速赶去。
在高空的柳易看来，正有密密麻麻如蚁群的猎人突破重围，渐渐汇聚成一条目的明确的洪流，向一个统一的方向赶去。
他仰首望去，在洪流的尽头看到了矗立于海牙镇边缘的废弃教堂。
零号异类轻笑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随即笑容微敛，扭头望向更广大的方向。
在这条海岸线上，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怪物正在疯狂冲击陆地！它们咆哮着、冲锋着，摩肩擦踵，甚至顾不上将同伴践踏踩烂，拼命地挤入沿海的人类城镇。
它们后方的海洋上方，巨大的自在珊瑚如牧人驱赶着它的羊群，催促着怪物们前赴后继地填补猎人杀出的空当。
同时它本身也在缓缓向陆地前进，浓云与风暴般的污染如影随形，已然将几个沿海村庄吞没了大半。
这就代表这些地方暂时性沦陷了。
幸好那些地方的人已经撤走了……等等。
柳易定睛一看，一位与自在珊瑚截然不同的“牧人”猛地扎入了沦陷区中。片刻后，污染浓云被一抹刺目的蓝破开，阳棹抓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从沦陷区冲出。
这个因为过于固执没能及时撤离的村民被阳棹一丢，落到海牙镇人逃难的队伍里。紧接着阳棹又是一个俯冲，在海牙镇建筑与建筑之间划过一个近乎冷厉的弯角，转进了一条小巷里。
下一刻，怪物的步伐来到了小巷，小巷周围的建筑簌簌倒塌之际，它抱着一个孩子猛冲出来。
将孩子交给等待在前方的一个中年妇女怀中，妇女摸着孩子完好的脸颊，泣不成声地说着“谢谢、谢谢”，阳棹却蓦地打断了这群镇民的道谢，急促而严厉道：“快走！地下避难所也不安全了，和那些猎人一起撤离，快！”
天之牧民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把几个镇民几乎吓了一跳，温顺的羔羊般，下意识地迈开脚步顺着人流向前走。
阳棹见这几个人与猎人的队伍汇合，转身朝怪物洪流的方向再度飞去，但这次飞到半途，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柳易用手爪揪住了阳棹的后脖颈，警告道：“敌人正在源源不断地增殖——只要自在珊瑚的血肉在，哪怕我们消灭一只，还会有更多的敌人补充上来。就算我和哥哥能在这里挡住一时，我身后这块区域也很快会彻底沦陷，凭你这小身板，现在一头扎进去就是去送菜！”
阳棹沉默片刻，承认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是、但是我……我想尽力。”
柳易微微一愣。天之牧民的声音放得很轻：“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我想尽可能地救下一些人。过去我不在这里，听不到他们的呼唤，但现在我来了，既然来了，就该做好我的事情，不对吗？”
“……”柳易松开了手爪，棕绿色的眼眸里是相当深沉的色彩，“你会后悔的，阳棹。”
阳棹对此的回应是飞快地冲向了他身后，也就是怪物浪潮滚滚而来的方向。
“救、救命……！”
刚飞了不到半分钟，阳棹就听见从下方的怪物堆里传出了微弱的声响。
它定睛一看，不由愕然。
竟然有足足五六个人。正待在一栋倒塌的房屋下，断裂的墙体恰好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庇护所，将他们勉强保护在内。庇护所之外，一秒间有几十头怪物踩踏碾压而过，因为嗅闻到活人的气味，而疯狂地撞击外墙。
这几个人是怎么靠着这么简陋的庇护，在怪物洪流中存活到现在的？
阳棹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不得不感慨这几个人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它快速下降，接近了这些人。
正感受着小小庇护所的疯狂震动的几个人从缝隙间看到了一抹蓝，先是下意识地向后退，随即意识到什么，狂喜道：“我们在这里！”
尽管上空这个蓝色皮肤的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像人，但他们也大致清楚，阳棹是来救援的友方。
一只手伸出木板的缝隙，希望地挥舞着。阳棹试图降低高度伸手去够这只手，一只怪物却从斜刺里冲出，差点把阳棹的手咬断。
阳棹再度抬升高度，然而还是有不少会飞或者跳得高的怪物不断袭来。
它左支右绌，勉强躲避，暗道这样不行，猛地一个旋身，从背后拿出了一架造型精巧的弩箭。
“砰！砰！砰！”
连射三箭。
命中的却不是离它最近的怪物，而是对下方木板虎视眈眈的三只。三蓬血花爆开，三只怪物的动作均是一顿。
尽管这些怪物的大脑因为高浓度的污染早已紊乱，阳棹就算把它们的记忆全部回溯一遍，也不会影响它们的动作。但这架从基金会的机密仓库里得到的“巫弩”，本身就携带相当大的攻击力。
见三只怪物行为受阻，阳棹像一只灵巧的红隼，自逼近自己的怪物的缝隙间穿过，直冲而下，一把抓住了庇护所中最显眼的一个男人。
男人只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铁钳牢牢勾住，一下飞离了地面。在呆愣一瞬后，他猛地挣扎起来，大吼道：“先救我老婆！先救我老婆！”
“救我！”从下方的庇护所里也伸出了一只女人的手。此外还有苍老的、瘦削的、稚嫩的一条条手臂从木板下探出，草儿般挥舞着。
阳棹一手拎着救出来的男人，另一手又是数箭将怪物勉强逼退，随后快速地拿出一张写满诗文的星光纸页。
一圈辉光随着纸页的燃烧急速扩散，将周围的怪物尽数斥退。阳棹立马伸出手，去够下方其他的人，然而还是太晚了——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狂响，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在此刻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塌！碎裂的瓦砾与断开的木桩将剩下几个人都埋在了废墟里……
“砰！”沈平澜一脚踹开废弃教堂的大门，随即像捉小鸡似地把一个个镇民直接丢进了教堂内。
黑影密集连闪，是一位位猎人也冲进了教堂。
沈平澜静立于大门边，倏地转头看向大海的方向。
两只异类的身影仍然在高空飞舞，从海里出来的怪物浪潮远远看像海啸的浪线，徐徐从地平线涌来。
他扭过脸，目光扫过教堂内一个个状态不佳的猎人，沉声道：“做好进行第二轮战斗的准备。”
*
“增援的猎人已经赶过去了，对，这是第三批。”
玉壶市，猎人协会总部内，温弗雷德挂掉通讯，望着通讯记录上华安双的名字，深深地吸了口气。
“哗啦啦”的翻书声在他身边不断响起，奚蕾疯狂翻动着协会里一沓沓的纸质报告，头也不抬地道：“已经有头绪了，这次怪物袭击的幕后推手应当如前线所言，是一只名为‘自在珊瑚’的海洋异类。但是这只异类过往的记录都在东洲与北洲之间的海域活动，眼下这种突然到达我们南洲附近的情况很不寻常，我怀疑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
听到这略显不妙的消息，温弗雷德深深地把气叹出去，伸手接过下属的汇报看了眼，仰身靠到椅背上，低声道：“自在珊瑚现身后的第三批紧急增援已经派出，从我方兵力来看，最终应当能挡住对面，也应该可以击杀自在珊瑚。但至于你所说的‘更深的原因’……还得再看。”
奚蕾终于抬起头，难得微蹙的眉头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除了前线情况不明，还有一个问题——这么多人手被派出去，导致了我们后方，尤其是总部的情况前所未有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