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艾米莉亚的话落下，原本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男人动了动，他抬起手，将帽檐缓缓摘下。

一张刀锋立体如鬼魅般苍白的脸从阴影里完全显露在外。

上一次在他撬铁门门锁的时候，这里留有的几位黑人都有见过这张脸。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尽管现在的格雷诺穿戴干净整齐，但那周身那股威胁性的冰冷气息对比之前血迹斑驳的模样来，一点都不比上次差。

尤其外面天气极差，这会儿暴雨哗啦啦降下来，天空恰巧还响起“轰隆”一声的闪电来。

“格雷诺，那这边就麻烦你了。”艾米莉亚透过窗户扫了一眼这恶劣的天气，皱了皱眉，随即转头沉声对那男人说道。

今晚正好是去兵工厂做“兼职”的时候，可她在罗谢棚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这会儿再去工坊取点东西，再赶回住所，还来不来得及赶上山岳派派人来接她。

这番考量艾米莉亚也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会，见方才在挤到自己面前刷存在感的黑人青年阿玛尼，她也继续接着补充：

“至于你，罗谢棚屋内的所有人若违反先前法令中任何规则，可直接跨阶级秉公处理。不知，这样的特权是否会让你开心？”

“当然，当然！为沃克小姐做事，是我的荣幸！”

这样的殊荣正是阿玛尼想要的，他这会儿高兴得手舞足蹈，还得瑟地偷偷斜眼扫了下被特别挑选出入选暗香阁的几人，不过在触及到一旁比自己高足足一头的那位阴森可怖的男人时，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你们，跟我走。”

在格雷诺看来，除却他心心爱爱的缪斯，其余所有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只是这些小丑对他亲爱的艾米莉亚还有些帮助。

那么，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便是，有的更好用，有的则一般罢了。

没有理会这里人对自己或惧怕或好奇的各式各样目光，他只是对艾米莉亚点点头，按照先前昨晚夜里说好的安排，领着这五个人往高塔内的二楼一个小房间过去。

那个地方是方才艾米莉亚和格雷诺提早来时，阿米娜他们负责帮忙整理出来的，适合小班教学。

说实话，作为这个疯子的老师的自己又成功说服其为自己组织内新生力量当老师答疑解惑，艾米莉亚的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跟在他后方，对比男人高大的身高排成一列像个小鸡仔似的上楼的几人，等他们的背影在二楼尽头消失，确认罗谢棚屋内部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

虽然早在室内隔着窗户便已预感到这场大雨的声势，但当艾米莉亚真正踏出门槛，眼见积水几乎漫至脚尖时，心情仍不免有些烦躁。

十一月法国冬季的寒意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砸落，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也让原本强忍着困意为众人开会的自己此刻清醒了不少。

昨晚她跟格雷诺一起待了整整一宿，虽然孤男寡女夜里同在一个房间里听起来颇为暧昧，但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除了熬夜商讨接下来夜莺组织如何应对接下来将起的法国大革命外，实则两人什么肢体接触都没有。

当然，艾米莉亚她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个“狗鼻子”格雷诺就不知道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讲话时，对方不知盯着自己闷声喘气发呆了不少次。在进一步发现他竟然身体对自己起了反应外，艾米莉亚当时是真的有些害怕这疯子会擦枪走火......不过，幸好，格雷诺这人还算规矩，并也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策略。

以香为引，多种微妙气味混合产生有毒的化学反应吗？

艾米莉亚承认当时她听到这个“嗅觉怪物”以香水作为武器的计划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在想他是不是也是如自己一样，从未来穿越来到这个时代的。

毕竟这一想法也是后世在分子高新技术的加持下才得以实现。

现在嘛......有了这位“人形猎犬”作弊金手指，最后，她万分愉快地把这一项任务完全交给他来做。

这时，屋外一阵大风吹来，不少雨滴倾斜打在艾米莉亚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把偏远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

罗谢棚屋只有很少的地面有铺石子路，其余都是泥土。

尤其是先前阿米娜带大多数黑人离开后，地面坑坑洼洼的全都是些泥巴脚印，配上这声势浩大不时带有闪电的暴雨天，艾米莉亚实在是难以下脚。

就在她愁自己冒雨踩着泥坑是怎么走，还是怎么跑的时候，阿玛尼带着一双皮革制的精致女士靴子和一把黑色大伞走了下来。

“沃克小姐，这是那位名叫格雷诺的先生刚刚在二楼专门叫我给您送过来的。相信有这些，您行动会方便些。”

怪不得之前出门走了半截路后，这个疯子忽然中途开口说要回去拿些东西......

艾米莉亚仰头看了看二楼尽头角落里的一隅，恰好撞见黑色斗篷衣角抽出，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见状，女人的嘴角弯了弯。

在换上这个灰棕色皮靴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双鞋竟然意外地完美合脚。

从皮革每一处整齐的缝线边角处，不难看出这是纯手工制造的。正因为如此，艾米莉亚此时的心情非常微妙。

就好像，制鞋的这位皮革匠男人，一指一寸，大手贴着自己的脚心，细细丈量过......

想到这样暧昧的画面，女人顿时感觉这脚下保持暖意的靴子温度有些烫脚。

艾米莉亚她甩了甩自己棕色微卷的长发，跟阿玛尼道了声谢，告诉他不用送自己后，便称起黑色大伞走出罗谢棚屋的大铁，朝着巴黎郊外圣克卢森林工坊的那个方向走去。

二楼，原本黑发黑眸的男人正在向五位黑人讲述香薰原理，却忽然停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出于尊敬以及心底莫名的畏惧，这会儿全都安静地低下头，盯着刚才做的几页笔记，不敢出声。

隔着窗户，格雷诺那双幽暗晦涩的双瞳紧紧追随着远去的人影，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帘......

***

傍晚六点多，法国地下黑市管理局议事主厅内。

一张张佩戴高卢雄鸡面具的执法人员站在各自岗位，神情冷漠，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正中央交谈的两人身上。

“钢铁兄弟会那边今天给我们女王来信了。”

“对方还不知道玛丽王后已经被调换的消息，我中途截了下来。”

“你来猜猜看，他们想干什么？”

杜伊勒里宫负责内务的女仆长艾琳今晚换上一身朴素便服，只身前来会见“百合之子”内部的一位关键人物。她看着这位虽已退役却仍掌暗线、气势不减当年的皇家骑士团前任大团长，朗声说道。

“哦？就那些境外势力？”

他说着扬了扬下巴，露出一道清晰的旧疤，手指夹着香烟，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暂时合作而已。若不是看在王后的面子上，谁会在乎法国的死活？”

凯瑟今日一扫先前艾米莉亚所见的流浪汉模样，身上披着一袭旧式骑士礼服，暗红呢料早已褪色，金属饰扣隐约锈蚀，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虽说如此，但你清楚规矩。所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何未经我的许可，便擅自开枪杀死‘Joker’？”

艾琳看着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几乎要被气笑了。

“神枪手无论在哪个阵营，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虽说他并非‘百合之子’的直属成员，但只要能为我们所用，且并无二心，就值得留下。”

女仆长语调微顿，目光锐利如刃，凉凉扫过他。

“我命你设计恐吓艾米莉亚·沃克，意在逼其救出那名女孩。结果你却顺手干掉我们的盟友？”

“凯瑟，念你昔日屡次为皇室舍命效忠，我一向敬重你。但现在我以组织代理首领之名郑重告诫你，此类擅专妄为，决不可再有第二次。”

听见这话，这位皇家骑士团前任大团长也骤然沉下脸，语气冰冷不客气道：“你以为我想打草惊蛇吗？你可知，他长期作为卧底不知道间接害死了多少地下暗部人员。”

他将目光缓缓掠过四周那些戴着面具正侧耳倾听驻守着的守卫们，一字一句对女仆长艾琳说：

“我凯瑟，不是那种只为了利益而不顾自己手下死活的人。”

见她自始至终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这位前任大团长深吸一口气，掐灭指间的烟头，语气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当然，我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微微一笑，语调带出几分讥诮：

“你看，栽赃陷害，挑起山岳派和钢铁兄弟会的内斗，不正合我们之意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艾琳脸上：

“既然你让我来猜那封密信的内容，我便斗胆一试：是不是在说，‘联合行动，共同对抗山岳派’？”

艾琳轻笑一声，未置可否。

这般默认的态度，凯瑟心领神会，唇角随之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