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的表情从雀跃,再到惊讶,再到平静,最后变成死鱼眼,呆滞地打量起他的官服,他的官靴,他一副贱样的笑容……
呵呵,徐大人,她早该想到是谁的。
眼前人迟迟没有言语动作,徐子慎的邪魅笑容逐渐挂不住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照理来说,至少应该会骂他几句话的啊?
结果不仅等不到骂,人甚至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徐子慎连忙问:“喂,去哪啊?”
“告辞,我不要你的施舍。”
宝珠头也不回,胸膛止不住地起伏──想想那么多人为了一个位置挤破头,结果居然是这个白痴在以权谋私,给气的。
什么破试题,什么韩非子,什么辨百草,根本都是为了给她下套、量身定制的。
更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当了真,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真那么厉害,能够通过衙门百里挑一的选拔。
烂人,徐子慎烂人!
“谁施舍你了?我这真缺人……停下!叫你停下!”
宝珠听都懒得听他说,一下子走得人影都快没了。徐子慎气急败坏地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吼道:“回来!你把州衙门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然呢,你还想强制我在这干活?”宝珠回过头,带着怒火直视他,“我拿钱做事,不是卖到这里来给你当奴仆的!”
俩人居然就这样在衙门大道上,高声茬架,拿眼神互凶。
周围走动的官吏衙役们见状,纷纷放慢脚步,伸长脖子来八卦长官。
四处探究的视线一下子火热起来,徐子慎左右扫了两眼,努力压下火气,放低声音道:“如果你不想让家人饿肚子,不想你弟弟没书读,就乖乖留在这里。”
“我就不信,除了你这里,我没处可去。”
再不济,接着砍柴卖药就是了。
“行,你走可以。”徐子慎咬牙,使出最后杀招,“别忘了你好朋友还在州衙门,想让她跟着你一起没饭吃的话,尽管走好了!”
宝珠瞪大了双眼。
“你还是人吗,一州的父母官,居然拿这个来威胁我?”
其实徐子慎说完,自己也有点后悔,这显得他像极了小人,刚才的印象分估计又全给扣光了。
但话已出口,即使没底,也要接着嘴硬圆回来。
“如果不是你非要走,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徐子慎,我到底算什么,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来缠?”宝珠寒着声音问,“当我是条流浪狗,就算过得很惨,狠下心来丢开扔开,过几天你就不会难受了,没必要这样追着我们做善事。”
这话刺耳得很,徐子慎拧眉:“别说这样轻贱自己的话。”
“那就让我走。”
“不、可、能。这儿不是聊正经事的地方,跟我进来。”
徐子慎拽着她进了后堂书房,啪一下把门锁了。宝珠对他那一晚的流氓行径还印象深刻,警惕道:“锁门干什么,打开!”
“你对上司就是这样说话的?”总是命令的语气。
宝珠反唇相讥:“你对下属就是这样没有男女之防的?”
“……反正也只会有你一个。”
“你念什么呢,大点声!”
宝珠瞪他。
“我不是存心施舍你。”徐子慎正色道,“萧凛下县衙巡查去了,我身边缺个得力的人手。而你眼下正需要一份生计,两相便宜,这岂不是正好?”
他略一停顿,又道:“在哪儿做事不是做,何况我给的工钱,可比外头丰厚的多。你不就想着挣钱,干嘛跟银子过不去?”
这番话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不带半点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宝珠居然有些被他说动了。
沉默半晌,回过神来,却仍是强硬道:“不行!我答应了我爹,不再跟你有任何往来,才不跟你一样当食言的小人。”
“我什么时候……”
徐子慎转头想想,自己十年前退婚的事情,好像也算一种食言,把后面几个字给吞回去了。
“我不管你爹和你有什么约定,反正你的小姐妹跟你同进同出。一炷香时间给你自己决定,想好了来找我。”
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
宝珠怒骂:“阴险,卑鄙!”
“谢谢你的夸赞,我也不屑当君子!”
徐子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薛宝珠独自在房里,郁闷了好一会儿──
且不论香凝的事情,自己昨天才和孟长欢夸下海口,说找到了肥差事,以后可以不用忍饥挨冻了,结果才上工第一天,就要当回无业游民。
何况现在兜里,也没剩几个钱能支撑了。
米价狂涨,还得带爹去看病养身体;碧时下半年要考童试,吃的穿的用的更是一点都不能省;年底还得再攒一笔钱,交明年的租……
说来说去都是钱,为什么人活着一定要用钱呢?
宝珠托着腮发散思维,要是他们是野猪一家人就好了,不用进城打工,在野外快乐地翻山越岭、吃草啃花、打家劫舍,还能把过路的人吓得嗷嗷叫唤……这不很舒服嘛?
人真是闲的慌的动物,吃饱了没事干发明出钱这种东西,给自己找罪受。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头传来幽幽一声叹息:“你出来。”
徐子慎慢吞吞地从房门一旁闪出来,咳了一声,眼神游移:“……想好了吗,现在。”
“想好了,但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不许告诉我爹和碧时,我在替你办事;第二,不许跟他们俩透露你也在州衙门;第三,不许再有事没事就上我家去!”
徐子慎嗯到第三声,嘴角垮了下来,不满道:“我在你爹和你弟弟面前,就那么拿不出手?”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好吧,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了。”这个世上有比他更憋屈的人吗,求着让人来工作。
“那就一言为定。”宝珠一向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说好的事情就不会再纠结,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走吧,我的房间在哪儿?”
“慢着。”身后的徐子慎突然道,“那我也要跟你约法三章。”
宝珠站住脚,笑容沉下去:“你怎么要求那么多?”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徐子慎上前两步靠近她,“我的要求,除了日常文书工作,你还得要负责陪我吃饭喝茶,说话解闷……”
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别的,在记忆里随便找了个:“……最后一个,给我炖汤喝。”
宝珠翻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招人工作的,还是招人来伺候你的?”
“一人两用,多好?”
“又是一只扒皮鬼。”
“一。”
“你把这个给我取消了!!!”
宝珠跳起脚来,脸一下子涨红了。徐子慎的笑容扩大了几分,重新变回那副贱贱的模样。
“你说晚了,约法三章时辰已过。走吧,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宝珠跟着他,一起逛到官吏起居的衙后去。
之所以用“逛”这个词,是因为徐子慎走得磨磨蹭蹭的,路上吹风看花赏景,一派悠闲的模样。
宝珠不耐烦地催他:“能不能快着点,你就没有别的正经活要干吗?”
“不管,上午的时间都是留给你的。”
“嘁,我可不会感谢你。”
“好好享受吧,下午有得你忙的。”徐子慎嘴角噙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
笑得那么灿烂,保不齐是有什么坑在等着她。
鉴于前面几次会面的情形,宝珠悄悄落下两步,决定和这个神经病保持一定的防备距离。
忽然好一阵沁人心脾的甜香,宝珠打眼望去,原来是路边种的一排金桂。树丛中间有什么在闪动,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里边钻了出来。
宝珠见状,小跑着飞扑过去:“香凝!我来啦!”
昨天通过三关试验后,宝珠就想找她来着,可衙门小哥说她还属于闲杂人等,不允许入内,把她给拦下了。
香凝连忙放下手里的剪子,笑着跟她恭喜恭喜:“还想着晚点去找你,没想到现在就碰上了。你住哪儿呢?”
宝珠想了想,回头问道:“我住哪儿?”
“……东院。”
徐子慎慢吞吞地跟上,心情又微妙地差了起来——见到好姐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见了他就剑拔弩张要比赛吵架,人比人气死人。
香凝这才发现原刺史大人也在,听见了他的话,忍不住觉得奇怪。
“大人前两天不还说,住东院有些不便,怎么这会子又方便了?”
宝珠闻言,缓缓转头。
“……东院不会是你的院子吧。”
徐子慎凉凉一笑:“你说呢?我的得力手下。”
“……”
她就说,前方有坑肯定等着她跳。
宝珠牵住香凝的手,问道:“你住哪儿?我跟你在一块。”
“好啊好啊。”香凝也想跟她住一块好有个伴,笑眯眯地应承,“我换到萧大人在的西院了,现在就带你过去。”
“慢着!谁允许你们私自换地方住了?”徐子慎如意算盘被打散,脸色登时不妙起来,“我的手下必须跟我住在一起,方便沟通。”
“我才不要!”
宝珠惊恐,和这个神经病住一起,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要发起疯来念一二三四。
香凝也紧紧抓着人不放,跟刺史大人拔河:“她说了不愿意,大人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