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像被那只眼睛捏住了心脏，先前的恶心和头晕通通不见，只剩下面对死亡的无助和恐惧。那腐烂的气息将她包裹，那只眼睛弯折成诡异的角度，朝她包拢过来。

她连掏出枪防卫的勇气都没有，双臂随着大摆锤再次开启摇晃而无力垂下，双目渐渐失去了焦距。

“霓虹！清醒！”

她听到了耳边焦急的呼唤。奇怪的是，就算在濒死时刻，她的视灵能力依然没有减退——霓虹看到了视线之外，季明珊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不安。她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挣脱出来，抵抗着重力和旋转，用力伸直胳膊、张开五指，试图拍醒霓虹。

她不能这么轻易地死去。

挣扎之下，高速晃动的大摆锤终于回到了地面，苏芸飞快扳开压肩，解开安全带，将浑身瘫软的霓虹抱了出来。

“她怎么了？”江蕴心重重一落，因为她看到了霓虹起伏的胸口——方才季明珊冒着生命危险，从高空探出半个身子，吓得底下三人皆是一惊。随后她们就看到了座椅上身体绵软、双臂垂落的霓虹。

顶点时，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季明珊同样尚未从震惊中恢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只眼睛是那样逼真，足以摄取所有生灵的魂魄。那来自于无名海上那条足有远征船身长的巨型鬼目鱼，那是它坚硬鳞片下的、真实的眼睛！

她和苏芸对视一眼。这只鱼眼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高空之上，这是种奇特的、比视灵者更加珍贵的稀有异能——

精神亵渎。

此类异能的使用者可以通过入侵精神世界，构造虚幻逼真的场景，将恐惧和无尽的绝望缠绕在每一根神经之上，并且几乎无解。

除了技能单次覆盖范围不到三十人，这项异能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几乎不费兵卒就能取胜。

只可惜在最后那场大战中，联邦唯一记名在册的亵渎者被叛军腰斩，痛苦地死在了战场上。她的尸体被对方轰隆而过的战车碾过，连骨骸都成了粉末。

亵渎者乔隐，曾任联邦第一军团中将。

她这份特殊而强大的能力，被叛军加以利用，引诱她走入了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她是季明珊和苏芸的战友，她们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自此联邦再无此类异能者出现。

乔隐死而复生？不，不会的。季明珊方才同样受到了精神污染，但她尚未丧失思考的能力。即便乔隐死而复生，也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联邦绝对还有隐藏的亵渎者。他/她或许和岑为一样，是游荡在联邦的边缘人物，异能未知，暗中为某些邪恶组织或是反叛角色效力。他们联手制造了519区覆灭的惨案，几十万人顷刻毙命，何其残忍。

亵渎者在挑战任务的最后一关布下这样的陷阱，在季明珊看来，更像是一个恶趣味的整蛊游戏。她见识过乔隐生前的能力，亵渎者发动攻击后，不会给中招的对手任何逃脱的机会——若不是乔隐当年在最后时刻爆发，自己的半个脑袋估计早被那恐怖的巨鬼目鱼消化了。

时至今日，在部队中，乔隐的名字仍是传说般的存在，她曾经代表着联邦最强单兵战力、和最具实战性的异能。季明珊很少回忆起往事，却能清晰记得她的模样，身形笔挺、武力超群，却拥有那样温和的笑容和明媚的五官。

而她们今天面对的，是一个性格恶劣、毫无人性的怪物，像阴沟里最邪恶、最恶毒的老鼠，躲藏在阴暗的角落。

……

霓虹觉得自己陷入了另一个空间——她能隐约听到来自苏芸等人的呼唤，能察觉到周围人焦虑和担忧的心情，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完好无损，却始终与现实搁着薄薄一层膜布，无法真正触及。

“霓虹。”

在众多接连不断的、虚幻扭曲的声音中，霓虹分辨出了一道独特清晰的、明显与她共处同一空间的声音。

和异质体阴暗恶魔般的低语不同，这道声音就像被阳光沐浴过的温柔细语，轻风般擦过她的耳畔。

这道声音的主人，八成和那只恐怖的鬼眼有关系。她没放低戒备，哪怕身体的主动权已经丧失，哪怕这声音柔和得想让她就此长眠不醒，霓虹还是硬撑着抵抗本能，发出一声微弱的质问：

“谁？”

“让我们来做个有趣的交易。”那声音没理睬霓虹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你想办法让她们离开这里，而我会在你身上做个标记，若你受到致命的伤害，我会将你拉入这片虚空，保你的命。”

还保我的命。霓虹紧咬牙关，心想让自己现在陷入濒死状态的人，就是你吧。

“为什么……是我？”在场的人中，自己绝不是什么出众的强者，在这个队伍里也没什么话语权。难不成又是看上了她视灵者的能力？怎么感觉是个人都知道她是视灵者这回事？

“只有你可以。”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霓虹尽力用余光去瞥，却差点被那纯白的光芒刺伤双眼。

精灵？对方的形态和言语都太过圣洁，仿佛什么可以普度众生的高等生物。

“抱歉。”霓虹顿了顿，“我感激您的馈赠。可惜，我只是普通人。”

“霓虹。”那声音像是充满了遗憾和怜惜，“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你成长。你是被选中的射日者，你永远摆脱不了这份沉重的责任。”

什么射日者？霓虹简直要哀叹出声，这个世界的自己连个儿都还没长完，一个接一个的重任就压上来了！这重生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她瞬间联想到了白恩和她提及的末日之说——“一轮血日将在黑夜中诞生”。难道这伙人是末日论的邪教徒，准备在真正的末日到来之前，提前实施人类清剿计划？

真是荒谬。

还没等霓虹发问，身后那圣光般的沐浴逐渐退散，她的身体在慢慢苏醒。直到像是耳朵里灌进的水突然倒了出来，一瞬间苏芸的大分贝让她耳膜都忽地一颤。

“挺过来了。”季明珊暗中松了口气，又没完全踏实，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物就快要压制不住，破土而出了。

好在霓虹没事。

霓虹装作没完全缓过神的样子，悄然观察着几人的表情。没人怀疑她在方才濒死时刻的经历，如果她不提，没人会知道自己刚刚与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进行了交谈。

为什么要让她们离开？

“我们回去吧。”霓虹神色不安地看向季明珊，等待她的定夺。她并不认为，在双方没有达成交易的前提下，对方会安然放她们离开。

“那……我们还挑不挑战了？”董咚咚怯懦地插了句嘴，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坐这些高空设施的！

“恐怕我们先前的挑战，毫无意义。”季明珊苦笑一声，“从走出娃娃机区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受到了精神污染。”

就在几人逐渐醒悟的同时，身边的一切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闪亮的灯光在逐渐褪暗，欢快的乐声像风一样飘远。几人背靠着背围成一圈，惊愕地看着周身像褪色的画布，一点点露出了真实的原貌——所有的游乐设施都恢复了静止，月光惨淡地透过玻璃封顶，映射在地面，整个游乐场像座坟墓一样死寂。

不，不完全是。霓虹竖起耳朵，听到了一串连贯的、微弱细小的“沙沙沙”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董咚咚喃喃低语着，“所以我们刚才并没有坐那些过山车和高空飞椅，一切都只是幻想？”

这比让她去挑战最后的大摆锤更加恐怖——因为她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若连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都不能相信，那该如何判断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身边依靠的队友是真人还是怪物？

“清醒一点，你已经摆脱了精神控制。”苏芸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思维发散，“收到精神攻击的目标清醒后，短时间内的精神防御力会增强，即便是精神意志力弱的人，也会在两小时之内安全。”

“联邦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董咚咚嘟囔了句，“这种危险分子，都应该抓起来才对。”

这是常年居住在第一区的居民正常的思维逻辑——由于稽查员的存在，所有的阴谋和罪恶都会在发生前被清除，所有邪恶的异能者都会被关进狭小的监狱等待审判和教化。

季明珊和苏芸飞快对视了眼，眼底都笼罩着极淡的悲伤。这个强大的异能，在她们眼中，几乎完全等同于一个人。而如今却有潜藏的恶魔同样拥有这项异能，于她们而言，更像是对烈士英名的羞辱。

可利用鬼目鱼来攻击，是随机的巧合，还是对方知晓季明珊的弱点？这种本身带有迷幻性质的生物确实是用来精神污染的好武器，若不是恰巧碰上苏芸和季明珊，大多数人只能想到自己是被这种恐怖的鱼类影响，而不会再联想到这种鱼出现本身，就是异能者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