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放得早，三妹在奶茶店摇了十几天奶茶，赶在过年前两天回了家。

熟悉的花园洋房出现在面前，小乔六岁进入这栋房子，面对陌生的外公外婆、妈妈妹妹，忐忑不宁，虽然屋内暖暖的、亮堂堂的，入目所见都惊人漂亮。

爸爸要她叫人，她抓着父亲衣角，躲在其身后，忸怩不安。

“妈妈”穿着小香风套装，飒爽干练，比爸爸年龄略大。她冷声道：“不想叫别逼她，先把行李放下。”

小乔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爷爷告诉她，爸爸妈妈要接她到身边去住，她一定要表现得乖，这样那里的人才会喜欢她。

见小女孩苦着一张脸，爷爷一巴掌甩过去，“笑！你不会笑吗？”

三妹畏畏缩缩，尽力勾起嘴角，爷爷没看她，转身向奶奶走去，“老婆子，今天煮南瓜汤吃。”

爷爷奶奶家的条件远不如外公外婆家，实际上，李曼的父母是不同意这件亲事的，但李曼一意孤行，将孩子怀在肚子里，终于迫使父母同意。

婚后，二人一起住在李家，生下孩子后，老人家希望婴儿可以姓李，毕竟结婚，乔无悔彩礼、三金什么都没出，但李曼力排众议，坚持让女儿姓乔。

老两口没法，只得依从。

乔无悔抱着新出生的女儿，心中记挂起养在乡下的大女儿来，李曼看出丈夫的心事，主动提出将继女一起接来生活。

这时，老两口发话了：“那女孩现在六岁，你如果一定要接她来，就不要告诉她真相，让她以为你就是亲妈，只是放在爷爷奶奶身边带大。”

李曼不同意，反驳道：“我不喜欢说谎。”

李父态度坚定，“那你就不要接她来，家里养一个不熟的外人，心不是一起的，要是非得接她过来，那就不要让她有外心。”

李曼虽不甚情愿，但丈夫对此却是十分赞成的，虽然他缄口不言，但她怎么不知道他的心呢！只得妥协。

乔无悔和李曼缔结婚姻、经营婚姻，一路走来，靠的就是不停地妥协。

她比他大十岁，那时李曼已经是公司主管，乔刚大学毕业，李第一眼就爱上这个青春洋溢的男孩，他微笑时，露出深深的两个酒窝，一双狐狸眼魅惑迷人，清纯而诱惑的气质，让李曼拔腿倒追，为了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纣王对妲己不外如是。

很久之后的一天，乔三妹还是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事实。

这次回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出乎意料的热情，三妹对此并不习惯，仿佛陷入浮世绘般虚妄世界。

难道他们真的如他们所说，一年不见，想我了？

直到来到妹妹卧室，乔眠雨头都不抬，继续玩手机。

乔三妹语气温柔，“你好些了吗？爸爸说你不舒服。”

妹妹没有搭话，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声：“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冷漠的态度让三妹感觉，这个世界正常了。

年夜饭上，八珍玉食，水陆毕陈。

李曼多次给丈夫使眼色，乔无悔欲言又止。他们一家人本计划详尽，让乔无悔用最温柔的态度告诉三妹，妹妹的病需要捐肾，让她去做配型。

结果乔无悔心虚，不敢开口。这两天家里和气融融，现在叫大女儿去配型，搞得像电影里的反派露出本来面目，可恶可憎。

李曼的笑脸垮下去，越来越黑，越来越沉。

乔无悔为壮胆抿一口白酒，大声喊道：

“你明天去医院配型！你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再拖对她的身体不好”。

话终于说出口，原本和谐的气氛瞬间凝固。

乔三妹停下筷子，毫不意外地抬眸看向父亲，语气平淡而坚定，“不行，我不会捐肾。”

霎时间，继母、继外公、继外婆齐齐转头看向三妹，脸上挂着愠怒之色。

在他们开口之前，父亲出来打圆场，“没说明天就捐，只是找个时间去配型。”

乔无悔有些无奈，为什么大女儿总是乱来？不看眼色，不分场合，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乱说话！难道这么些年，还看不清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吗？

“配型就是为了捐肾，我不会去捐，无论能不能配上，我都不愿意捐肾”，乔三妹毫不在意众人杀人的目光，一意孤行，甚至连个借口也不找，缓和拖延的幌子也不打。

李曼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溅起星星点点的汤渍，“你了不起啊！好像我们求着你似的，这么牛为什么还在我家里赖吃赖喝住了这么多年？”

外公还保持着理智，强压住怒意和三妹说话：“也不说我们家对你有恩，光说眠雨是你的亲妹妹，你们姐妹相处十六年，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外婆一把攥住三妹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道：“乖孩子，一个人有两个肾，少一个没什么的，有一个就够了，你以为没一个肾会死啊？”她笑意盈盈，尽力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脸上的皱纹都扯成了乱麻，“哈哈，傻孩子”。

乔三妹试着抽出自己的手，无奈她抓得太紧了，她烦躁得皱眉，呼吸加速，“我不在乎你们说什么，说什么也好，我不是个好人，行了吧！”

“你何止不是个好人，你简直不是个人！我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的对你仁至义尽了，换了任何一个知道感恩的孩子，看见家里出了这种事情，压根儿不用长辈说出口，自己就会主动提出给妹妹捐肾！”

李曼站起身，大发议论，“我们暗示过你多少次了？你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现在跟你明说，你还要背着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继母的胸脯剧烈起伏，压不住那口陈年的怨气，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尖酸刻薄，“乔三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就是希望眠雨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了！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这个家没有你的位置，你再妒忌也没有用。”

外公看女婿露出难堪的表情，知道女儿这番话会让他处境尴尬，于是出声呵斥住女儿的言行，“小曼！胡说些什么！你是担心坏了，随口就来。”

乔无悔看着这场闹剧，对大女儿不懂事的行为，真是一万个糟心，“你还是个孩子，还搞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你妹妹现在需要你，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我不在乎”，三妹唇角勾起讽刺的笑，亲情牌对她无效，“我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不管是为了谁，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乔眠雨躲在楼梯上，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听到姐姐斩钉截铁的回复，她知道从她那里搞来肾脏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边下楼边大声哭诉：“谁要她的东西了！她就是想让我死！我死了她就开心了！”

听见女儿的哭声，李曼的心都要碎了，“你给我滚出去！”她终于忍不住发飙，直冲向三妹，连推带拽把人轰出家门。

乔无悔看着女儿被妻子赶出门，一言不发，李家二老也没有出面制止。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后，散了。

除夕夜，街上空荡荡的，细微的雪花弥漫在刺骨的寒风中，吸一口气，从里到外的透着凉。

乔三妹身上的羽绒服还是三年前买的，洗过多次，如今并不十分保暖，她的生活开销都由父亲的工资和自己兼职支付，而父亲需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并不怎么想得起她，她从小到大都是豪门生活的外人。

这是个欢聚的日子，人都呆在自己家里等着跨年，得先找个酒店落脚。

一个人，仿若孤魂，飘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全世界都离我而去了。如果答应去配型，也不一定会配得上，但是肯定不会被赶出家门，可是我就是不想去。

幻想一下，在他们饱含热泪期望配型成功的祈祷中，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却揣着截然相反的愿望，多么讽刺，这简直是一种欺骗！我装不来善良，童年时，妈妈经常掐着我的脸，说我小小年纪内心藏奸，其他人点头微笑，一一附和。

自此，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路边拐角昏暗处的阴影里，一个老流浪汉翻了翻身，他穿得破破烂烂，瑟瑟发抖。

“美女，能不能打发一点，大过年的，我也可以吃一顿饱饭。”

乔三妹仿佛看见了同类，心生怜悯，她掏遍了全身的口袋，“我没有现金，现在也没有商店开门。”

“来，扫码”，他黑黢黢皲裂的大手掏出一个二维码，这年头没手机连钱都讨不到。

三妹顺从地给他转了五十元钱。

一个男人的身影翩然而至，降落到行道树上，没发出一丝声响，他俯瞰着寂寥的街景，仿佛临世之神。

叶轻狂来此履行社区服务令，这也是税务处罚之一。他有些烦躁，最近一直在筹集气运值，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抽时间帮勾魂使者打下手，忙这种小儿科的事情。

这个流浪汉今晚有一劫，很可能冻死街头。

又是她？乔三妹，叶轻狂心中雀跃难忍，我和她还真是缘分不浅，这女孩虽为人类，但身怀异能，这个世界玄妙诡异事物层出不穷，或许，她有什么渊源吧！

叶轻狂历练多年，见多识广，可和她相遇总让人期待后续会发生什么？

乔三妹见老爷爷身上盖着的薄毯已经被雪润湿，便提议：“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去派出所吧！联系收留中心。”

那老汉为老不尊，嬉皮笑脸，“美女，我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你脱了衣服给我穿上吧！我老了，扛不住。”

“那不行，我只套了一件羽绒服，里面就一件长袖”，乔三妹果断拒绝。

“你穿我的衣服，我穿你的衣服，这样不就行了”，天寒地冻，老汉身上的馊味隐隐钻进人鼻子里。

“不好”，三妹再次拒绝，她的语气冷硬。

“那美女，你就搂着我走，我躲在你怀里，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街上都是雪，我借点力”，他直直向三妹贴过来，皱巴橘子一样的脸上全是猥琐。

女孩敏锐躲过，“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走了。”

老汉突然发狠，行动敏捷，抓住三妹的手，就要把她拖进自己怀里。三妹吓得花容失色，浑身一颤，大脑宕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人类真是恶心，叶清狂一阵恶寒，刚打算下去帮忙，就见两人推拉之中，乞丐的灵魂竟被女孩硬生生拉扯出窍！他瞳孔震惊。

乔三妹呆呆看着手上的灵魂，张着嘴，乞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僵硬缓慢地回头，只见自己的身躯依然停留在原处，保持着用力的姿势，他眼神迟钝，低下头看看自己，显然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乔三妹自小灵异体质，时常见鬼，灵力时有时无，古怪孤僻，受尽了世人冷眼。

鬼魂终于反应过来，他恼怒不堪，向三妹袭来，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叶清狂如闪电从天而降，大衣裹卷住男鬼摔回他的躯体中。

流浪汉屁滚尿流地逃走了，动作幅度之大，哪里有半点走不动路的样子。

三妹摔坐在地上，抬头看见穿着灰色大衣的清隽男人，向自己缓步走来。

“是你！”

叶清狂朝她伸出手，那双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三妹愣愣地回握。

那一瞬间，雪下得更大了，好像撒哈拉的沙粒在跳舞。

“期待宾馆一别，再见面，又是危急时刻，”叶清狂低头看她，眉眼含笑。

“我自小命苦，习惯了。”

女孩长着一双媚而不俗的狐狸眼，水滴鼻，小嘴红润润的，唇珠丰满，小脸尖尖的，略长，有些妖艳，但是神情倔强，毫无媚意。

他微微用力，三妹像弹簧一样，从地上站起来，干净利落。和他的距离陡然拉进，三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脸型流畅饱满，高鼻秀目，嘴型精致，侧颜清冷华贵颇有种惊鸿一瞥的触动，双眉似剑，眉头较低，只是更加清秀，却无半分肃杀之气。

这样清俊的男人，若非得在五官上找出一点瑕疵，只能说鼻头有些露鼻孔，但无伤大雅。

叶清狂默然，之前和周维做交易时，查过她的命数，像个破筛子，福运、财气都装不住，孤独一生。

“多行善事，莫问前程，下辈子就好了。”

叶轻狂的安慰实在刺耳，朴实直白到像是讽刺。

乔三妹有些怄气，“我这辈子既然福薄，干脆就不要有下辈子了，省了积福这件苦差事。”

冥冥之中，神注视着一切，天地运行，万物起息。

周围的风停了，有东西在靠近，叶清狂的耳朵动了一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