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成了林家夜晚的固定节拍,沈北桉合上《有机化学机理精析》的最后一页,指尖掠过书页边缘,留下细微的摩擦声。凌晨一点零七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隔壁房间的噪音,已经沉寂很久了。
自从那个带着碘伏气味和小熊创可贴的夜晚之后,某种看不见的刻度,在无声中悄然移动。沈北桉能清晰地感觉他们关系平和融洽了些许,起码谁都没再找事。
起初是吉他音量衰减。
接着,是那扇门。林南野房间的门,在练琴时段,十次里有七八次是紧闭的。
沈北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按时熄灯
,最起码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沈北桉起身,动作轻缓。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惨白的光线涌出,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冷藏室里依旧贫瘠,但多了一袋切片吐司,是他昨天买的。
他拿出两片,又从冷冻层找出最后一小盒牛奶,剪开封口,倒进干净的玻璃杯里。
他没有开灯,借着冰箱的光,动作利落地将吐司放进微波炉,设定时间。
轻微的嗡鸣声响起。等待的十几秒里,他的目光落在冰箱门内侧。
那里,除了他贴的一张标记着母亲下一次复查时间的便利贴,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新的。
是那种最普通的黄色便利贴。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吵就贴条。——林”
沈北桉的目光在那张便签上停留了两秒。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拿着烤好的面包,走到林南野门口前停顿了一下,门缝下透着一线微弱的白光,里面没有练琴声,只有隐约的、手指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
沈北桉没有敲门。
他只是弯下腰,将放着吐司和牛奶的托盘轻轻放在门口的地板上,说了一句“你晚上和林叔叔吵架没吃饭,吃点吧。”
然后,他直起身,推了推眼镜,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门内。
林南野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那把深红色的电吉他横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颈上轻轻滑动,却没有拨响琴弦。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小半眼睛。
他在刷一个地下音乐论坛的帖子,关于某种新效果器的音色评测,但那些字句似乎都没进脑子。
耳朵却捕捉到了门外极细微的动静——微波炉的嗡鸣,冰箱门的开合,玻璃杯底轻触托盘的微响,最后是……东西被放在他门口地板上,一句关关心的话。
他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
过了几秒,他放下手机,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门边。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侧耳听了一下。外面一片寂静。
他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门口的地板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托盘。两片散发着热气的吐司,旁边是一杯温牛奶。牛奶表面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杯壁缓缓滑落。
林南野的目光落在托盘上,停留了足有十几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他端着托盘回到房间,没有关门。
他盘腿坐回原地,把托盘放在身边的地板上。
他拿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隔壁房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是沈北桉躺下时床垫发出的细微吱呀声。随后,是台灯开关被按下的“啪嗒”轻响。
整个房子彻底陷入黑暗和寂静,只剩下冰箱压缩机永恒的嗡鸣。
林南野在黑暗里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琴弦。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
是巷子里,那个站在夕阳余晖中,面无表情拨打电话报警的挺直身影,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道几何证明题。
是厨房水槽边,那双因失血而苍白、指骨却依旧用力攥紧的手,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因疼痛而生的水光。
是此刻门边这杯温热的牛奶,和那张写着“吵就贴条”的、带着点笨拙妥协意味的黄色便利贴。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似乎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
目光落在托盘上,吐司的边缘被烤得微焦,泛着诱人的金黄色。他拿起一片,狠狠咬了一口。
黑暗中,隔壁房间的床铺似乎又传来一次极其细微的翻动声。
林南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觉得自己这么注意他像变态窥探狂,于是他骂了一句,让自己不要想了。
他放下杯子,手指搭上吉他的琴颈。
没有接音箱,只有吉他本身在寂静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私语的共鸣。几个清澈而简单的音符流淌出来,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试探,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夜色里。
像是对某种无言的回应,又像是对这来之不易的、脆弱静默的……笨拙守护。
琴声很轻,很轻。
轻到只有拨弦的人自己,和隔壁那个刚刚躺下、或许尚未入睡的人,才能勉强捕捉。
黑暗里,沈北桉闭着眼,听着那微弱得如同错觉的弦音。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的方向。被纱布包裹的手指,在薄被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