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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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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林伯爵从最无害的话题开始:“恕我直言阁下,您与米拉吉以前并没有交集。”

柏西斐不紧不慢,坚持说:“没错,我对他一见钟情。”

玛林伯爵面露难色,苦笑道:“这,阁下,我不是质疑您,只是据我所知,你们的初遇,实在算不上美好。”

柏西斐哈哈一笑:“阁下在说什么,我们可是虫族,哪管那些。”

玛林伯爵又道:“您身边的优秀追求者,多如牛毛,不知凡几。”

柏西斐眼皮也不撩一下:“群蚁附膻,非我所愿。”

玛林伯爵继续说:“米拉吉在其中,并无特殊。”

柏西斐微微蹙眉,冷淡地说:“恐怕你们没有识虫之明。”

玛林伯爵便叹了口气,诚恳地说:“若您不过一时兴起,还望提前说明。”

柏西斐沉默了两秒,模棱两可地笑笑:“也许,谁知道呢,我不知道。”

始料未及,一句话,好像突然就没了某种说漂亮话的默契。

玛林伯爵一愣,惊讶地看他:“您这是什么意思?”

柏西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没准,我比您更想知道为什么。”

玛林伯爵倒了两杯新的甜茶:“洗耳恭听。”

柏西斐仿佛陷入回忆,讽刺地说:“您可能知道内情,也可能不知道,随便怎么都好,我从不掩饰,反正,您一定听过我的病情。”

玛林伯爵说:“您是说冷感症?略有耳闻。”

柏西斐大笑:“不,我没有冷感症,那都是旁虫凭空臆造。我虽无意澄清,但我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因为什么冷感症,而是因为我的精神海,曾二度遭受重创。一次在幼年时,使我永久性失忆,一次在五年前,快要了我半条命,也因此,我患有间歇性失忆症。”

玛林伯爵恍然:“您怀疑,您失去了一段重要记忆,与米拉吉有关。”

柏西斐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我只能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将他抱在怀中,这,简直不可思议,您明白吗?”

玛林伯爵点点头,含笑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柏西斐指尖打了个转儿,甜蜜地说:“这当然是一见钟情,那感觉可太好啦,好到,我都怀疑我会无条件为他退让呢。我当然会,阁下,这是值当的,至少在一切结束前,一周,一月,或是一年?”

玛林伯爵慈爱地说:“哦亲爱的,也许这一切不会结束。”

柏西斐便笑:“只是一点小激情,那过后,才是我们要谈的,不是吗?”

看吧,他若说‘我爱他’,那是不可信的,但若说‘我不会爱他’,就反倒可疑了。

聪明的虫只相信自己的推断,多疑的虫见谁都觉得心怀鬼胎,好贱啊,但是本性。想骗过玛林伯爵这样的老狐狸,就要先骗过自己,而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说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1],哈哈,搞不好,那就是一见钟情,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

柏西斐说:“还是说五年前,熔岩派对案,我闹得很大,流传的说法有很多。”

“第一种,最广为虫知的,外界流传的版本。我精神状况堪忧,在熔岩派对上意外羽化,热泉·夏札靠太近与我共鸣,惨遭连累,事后因应对有误,被我这疯子追责,遭强权压迫,进了监狱,成为联邦有史以来第一个不因危害文明罪而入狱的高阶雄虫。最后我因舆论负气出走,离开甘嘉。”

“第二种,知道部分隐情的,少数消息灵通者的版本。热泉·夏札那个狗爹养的东西,色胆包天到了我头上,胆敢对我使用违禁品,险些毁掉我的精神海,他没有成功,我稳住等阶后送他入狱,然后因坏了规矩,把事情闹到明面上,而不得不离开甘嘉避风头。这也是您知道的版本。”

玛林伯爵说:“但其实,这两个版本都不对,或不完全对。”

柏西斐阴沉沉地说:“这两个版本的故事,都把两个虫神隐,一个真正的加害者,与另一个,真正的受害者。”

玛林伯爵一听,很快想起了什么:“哦,原来如此,金蔻花那个,前两年,据说碰到力场爆炸,后来销声匿迹的小雄子?”

柏西斐继续说:“热泉只是背锅的棋子,金蔻花祸起萧墙,熔岩派对案,实际上是那西亚为废掉他胞弟,金蔻花最尊贵的嗣子,玛撒尔,伙同支持者所设计的阴谋。热泉不是主谋,本该掉进陷阱的,也不是我。热泉这个蠢货搞砸了所有,却又阴差阳错地,帮那西亚那个表子,达成了目标。”

玛林伯爵惋惜地说:“这孩子,才是与您共鸣的虫,可怜没您幸运,我听说,整个精神海都碎了吧。”

柏西斐低下头,鬓发滑落,遮住眼睛,露出一道唇,在颤抖:“不,我没有任何幸运!是玛撒尔,这个笨蛋,在千钧一发之际,主动与我共鸣联结,为了救我!他保住了我的精神海,但神没有眷顾我们,天使没有怜悯我们,他拿了自己的来换,替我受难!”

玛林伯爵的脸上浮现了稍许动容:“奥瑞啊。”

柏西斐的声音从虚弱,到愤怒,渐快渐急:“精神海四分之三粉碎,丧失全部功能性,右半边躯体瘫痪失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二觉!都是我的错,不,那群贱货,白痴,劣等种,毫无廉耻心的小偷!”

玛林伯爵沉默,眼含怜悯,注视着眼前这失魂落魄的孩子。

柏西斐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发光,脸红如烧云遮:“一点金钱算什么,那本就是我弟弟的东西!玛撒尔生来要做热吉那的圣选王,补偿,什么补偿,他们怎么说得出口!我不会放过他们,绝不,去死,都去死,我要他们死!”

玛林伯爵说:“您要他们死?”

柏西斐说:“否则怎么对得起我兄弟所承受的。”

玛林伯爵说:“即使与金蔻花为敌?”

柏西斐说:“即使与金蔻花为敌,如您所见我坐到这里。”

一老一少两虫对视了一眼,又错开了视线。

柏西斐验证了猜测,心中靴子落地,面上森然一笑,像一个美丽的罗煞鬼:“您瞧,金蔻花默许,是金蔻花的事,不是我的,我可不会接受这样荒唐的结果。如果金蔻花不能为我弟弟讨回公道,那我就不做金蔻花,如果没有虫能叫这群渣滓付出代价,那就今天,我亲自来。”

话到这里,什么靴子,什么落地,什么有的没的,你听了一通,一头雾水,这两个虫为什么好好地,翻起了老黄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来干嘛的,郎有情,妾有意,王八看绿豆,对眼儿来了呀!

你说说,这勾搭,缠绵,也是门技术,他难道邪魅一笑,就说“呦老登,我和你们家鸢殊上辈子穿一条裤子长大,给点钱,再给点人,一个晚上,我还你个奇迹”吗?

像个被标红的骚扰电话:您好,x先生/女士,快速低息贷款有没有兴趣,利率低!额度高!不看征信!

好丢脸,没办法,还得先找个理由,于是重新审视这根,宝石鸢氏主动递出的橄榄枝。

这种敏感的时候,这个行为本身,便暗藏着极大的信息量,宝石鸢氏显然认为,他们双方有合作的可能,且值得促成。

这意味着,一,他们互相有利可图;二,他们有信任的基础。

第一条没什么可说的,但第二条,就非常微妙,他们是什么,是虫,虫与虫之间,信任的基础是什么,共同的利益,或共同的敌虫。

共同的利益无从谈起,共同的敌虫却值得推敲。

前面我们说过,联邦贵族总体可以分为新老两个派系,金蔻花属于前者,秘鸢花则是后者。两者不说水火不容,也是泾渭分明,所以被金蔻花教养大的柏西斐,对宝石鸢氏的了解有限。

现在我们要说,这两个派系,投射到政治上,柏西斐单方面总结为,右翼自由派与右翼保守派。是的,都是右翼,无论雌雄各阶级虫民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联邦社会日趋保守,且始终没有踩下“复古”的刹车,维思党作为联邦最大的右翼党,已经连续数届执政。正值换届大选,白议庭席位陆续对外公布,联邦明珠案事发前,维思党已经又一次锁定胜局,只差总议长虫选悬而未定,柏西斐故而严重怀疑,联邦明珠案是维思党内部的权力倾轧,也即上述两派的矛盾具象。

因为正常情况下,最后的庭上大投都是走个过场,总议长向来由在白议庭获多数席位政党的政党领袖担任。但柏西斐才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本届候选里,竟然还没有虫以维思党新党魁的身份外宣。这无疑说明,其内部的分歧已经大到了一种无法粉饰的地步,同时,联邦明珠案也正好为这个本该明朗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云。

结合老伯爵的态度,柏西斐便很容易确认,他的第一侍养家族金蔻花,也是这海中,搅风搅雨的一条龙蛟,那一个所谓的,他们共同的敌虫。

玛林伯爵看他激动,还止不住咳嗽,又叹气,换了杯清茶递上。

柏西斐拂开了茶,抬着脸,脸上是憎恨、快乐、悲伤,还是愤怒,看不出,只是笑,一个天真的、魔魅的、柔软的笑。

“金蔻花抛弃了玛撒尔,也抛弃了我,我不再属于金蔻花。”他轻飘飘地说,如同吐出一朵花,一片云,“那么,我既爱他,爱一个秘鸢,为什么,阁下,为什么,我不能投入宝石云端的怀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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