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厉光,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凌薇的神经末梢。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西院……那扇紧闭的、透着不祥气息的门后,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瞬间爆发出如此骇人的警告?
那股被大型掠食者盯上的冰冷恐惧感,过了好一会儿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凌薇不敢再看那扇门,更不敢再看顾屿。她抱着自己冻得发僵的手臂,蜷缩回壁炉余烬旁那块可怜的地毯上,努力汲取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湿透的衣服紧贴皮肤,寒意像无数小针扎着。
这一夜,注定无眠。恐惧和寒冷轮番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顾屿也再没动过,像尊石像般守着将熄的余烬,背影融入浓稠的黑暗。直到天色微明,灰白的光线从高处狭窄的、蒙尘的窗户透进来,勉强驱散了大厅里最深的黑暗,也勾勒出满地狼藉和无处不在的蛛网尘埃。
雨停了。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与这破败阴森的大厅格格不入。
凌薇几乎是数着时间熬到天亮的。当第一缕相对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时,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冻得发麻的腿脚一阵酸软,差点摔倒。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什么助眠香料项目,什么青溪村,都见鬼去吧!这鬼地方和这个诡异的男人,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她的车还陷在几里外的泥坑里,手机依然是个没信号的板砖。她需要帮助,哪怕这帮助来自眼前这个让她心惊胆战的男人。
顾屿也动了。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的僵硬。他没看凌薇,径直走到大厅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旁,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拎出来一个军绿色的、磨损严重的旧帆布包,还有……一把锄头。
锄头木柄油亮,显然是常用的,铁质的锄刃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背上帆布包,拎着锄头,走到那扇厚重的正门前,拉开了门闩。清晨潮湿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涌了进来,冲淡了厅内陈腐的味道。他侧身站在门口,没有出去,只是回头,第一次在相对明亮的光线下,正眼看向凌薇。
那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昨夜那凌厉的警告只是一场幻觉。但凌薇知道不是。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昨晚那种冰冷的威胁感,更像是一种平淡的告知。他要出门了,而她,显然不能留在这里。
凌薇如蒙大赦,顾不上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也顾不上形象狼狈,几乎是逃也似的跟在他身后,跨出了那扇让她窒息的沉重木门。
门外是庄园的前院。晨光下,终于能看清一些轮廓。巨大的、荒芜的院子,杂草丛生,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青苔。远处能看到高耸的、爬满枯藤的石砌围墙。空气清新得过分,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芬芳和植物汁液的清甜。
顾屿没有停留,大步朝着庄园大门的方向走去。他步子很大,凌薇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赤脚踩在湿漉漉、带着露水的草地上,冰冷刺骨,还时不时被尖锐的石子硌到,疼得她直抽冷气。精心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昂贵的套装沾满泥污,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终于,穿过荒芜的前院,走出了那扇同样沉重、布满铁锈的庄园大门。门外是一条泥泞的土路,一直蜿蜒向下,消失在远处的山坳树林里。
顾屿停下脚步,把锄头往地上一拄,锄刃深深陷入泥里。他指了指山下泥路的方向,言简意赅:“那边,村里有电话。”意思很明白:路指给你了,自己走吧。他甚至没打算送她。
凌薇看着自己沾满泥污、被碎石划出几道红痕的赤脚,再看看眼前这泥泞不堪、望不到尽头的山路,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从昨晚到现在积累的惊吓、寒冷、狼狈和被无视的屈辱,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可是凌薇!云巅集团的掌舵人!不是任人摆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浪汉!
“等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有些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终于找回了属于凌总裁的一丝气场。
顾屿正要转身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他微微侧头,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下文。
凌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商人的本能压过了情绪。这趟不能白来!这鬼地方虽然诡异,但那杯茶的效果是实打实的!那个能让她瞬间安眠、驱散胃部痉挛的野茶……如果它的原料真的来自这片土地,或者……来自眼前这个神秘男人……
巨大的商业价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阴霾。恐惧和狼狈瞬间被强烈的利益驱动取代。
她挺直了腰背,尽管赤着脚、衣衫褴褛,但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顾屿。她甚至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微笑,仿佛此刻不是站在荒山泥地里,而是站在云巅集团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前。
“顾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掌控感,“昨晚的事情,多谢。作为回报,也作为对你这片土地的欣赏……”她故意顿了顿,加重了筹码的分量,“我愿意收购你的庄园,包括这里所有的土地。价格,你开。”
她微微扬起下巴,等待着预料之中的震惊、狂喜、或者至少是动摇。这个价格,足以让任何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民瞬间成为亿万富翁,彻底改变命运!这是她凌薇的诚意,也是她习惯的、无往不利的解决方式——用资本的力量碾压一切障碍。
顾屿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欣喜,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那平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在泥地里打滚后,却试图用一片树叶当权杖指挥蚂蚁的小孩。
几秒钟的沉默,让凌薇脸上的自信笑容有点挂不住。
然后,顾屿动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沾着新鲜泥土的手,握住了插在泥地里的锄头木柄。
接着,在凌薇错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抬,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开一片挡路的树叶。
那沾着湿泥、冰冷沉重的锄头刃,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推开了凌薇下意识递到他面前、象征着她“诚意”与“资本力量”的那份无形的收购提案。
锄刃上的泥点,甚至溅到了凌薇早已污损不堪的裤腿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原始而直接的拒绝。
顾屿甚至没再看她一眼,收回锄头,扛在肩上,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庄园旁边一条更泥泞的、通往田埂的小路走去。晨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锄头的轮廓在泥土路上投下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只留下凌薇一个人,赤着脚站在冰冷的泥地里,手里那份“天价提案”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她被拒绝了。
被一把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