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深处那团滚烫的岩浆和无形扼杀的窒息感,让凌薇眼前阵阵发黑。她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指甲在皮肤上留下道道红痕,口腔里残留的苦涩药汁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甜(顾屿的血!),刺激得她胃部剧烈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死亡的冰冷气息,比西院的阴风更刺骨。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霸道的清凉感,如同在沙漠深处突然涌现的冰泉,毫无预兆地从她灼烧的胃部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冲刷向四肢百骸!
这股清凉感并非温和的抚慰,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冲刷力量!所过之处,那灼烧的剧痛和麻痹的窒息感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消退!堵塞的气管骤然畅通,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西院腐败的气息猛地灌入肺叶!
“嗬——!”凌薇如同溺水获救般,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嘶哑的抽气声!贪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苦味和淡淡血腥的涎水。
活过来了?!
她惊魂未定地瘫软在冰冷的腐叶上,胸口剧烈起伏,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喉咙和胃部还残留着灼烧后的刺痛,但那股致命的窒息感消失了!手背上被毒蜂蜇刺的伤口,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也变成了深沉的麻木和……一种奇异的清凉?肿胀似乎也消下去了一点点?
是那口混着顾屿毒血的草药糊?以毒攻毒……真的起作用了?!虽然过程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顾屿。他依旧昏迷着,但后颈和手臂上涂抹了药糊(包括她后来敷上去的)的地方,那可怕的紫黑色肿胀似乎……没有继续恶化?那如同焦炭般的恐怖色泽也淡了一丝?他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虽然呼吸依旧粗重痛苦,但不再是那种濒临断绝的拉风箱声。
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她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自己喉咙的刺痛和全身的酸软,再次扯下几片紫色草叶,塞进嘴里,忍着那钻心的苦涩用力咀嚼起来。这一次,她小心地将嚼碎的草药糊仔细地涂抹在顾屿残留的伤口上,避开自己手上同样需要处理的蜇伤——她不敢再冒险尝到他的血了。
蜂群的嗡鸣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被诅咒的区域。只有凌薇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顾屿痛苦的呼吸声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顾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死寂或凌厉,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凌薇沾满泥污、泪痕交错却写满担忧的脸上。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这鬼地方哪来的水?
凌薇环顾四周,只有冰冷的雨滴偶尔从扭曲的枝桠缝隙落下。她咬咬牙,抬头接了几滴雨水,小心翼翼地凑到顾屿唇边。冰冷的雨水滋润着他干裂的嘴唇,他本能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滚动。
补充了少许水分,顾屿的眼神清明了一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别动!”凌薇按住他,“你伤得很重!”
顾屿没再坚持,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凌薇笨拙但小心地处理着他手臂上残留的蜇伤。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默和西院深入骨髓的阴冷弥漫在空气中。
在凌薇的搀扶下,顾屿勉强站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两人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伤兵,互相支撑着,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地,终于穿过了西院那如同鬼域般的区域,回到了相对熟悉、此刻却显得无比温暖的正院大厅。
壁炉被重新点燃,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湿气。凌薇翻找出一些相对干净的布,沾着顾屿之前存下的雨水,小心地擦拭着他和自己身上的泥污、血渍和药糊残留。顾屿靠坐在壁炉旁,闭着眼,脸色在火光下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他怀里,依旧紧紧护着那株根系带土的幽昙花,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柱。
大厅里弥漫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湿衣服烘烤的水汽蒸发声,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筋疲力尽的宁静。凌薇也累极了,身体像散了架,喉咙和手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她靠着壁炉的另一边坐下,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焰发呆。脑海中翻腾着悬崖边的生死一线、西院的诡谲符号、金属蜂的死亡风暴、还有那口混着毒血的苦涩药糊……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固执的震动声,从凌薇冲锋衣的内袋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是她的卫星电话!居然还有电!居然还有信号?!
凌薇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外界的联系?还是……新的麻烦?
她迟疑了一下,掏出那部沾满泥污、屏幕却顽强亮着的黑色卫星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没有名字、但她烂熟于心的加密号码——是她父亲,凌震山的私人专线!
顾屿似乎也被这震动声惊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凌薇手中的电话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凌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刺痛和心中的波澜,按下了接听键。她没有开免提,但在这寂静的大厅里,电话那头冰冷、威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了出来,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吹散了壁炉旁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点暖意:
“凌薇。”
仅仅两个字,就让凌薇的身体瞬间绷紧。
“闹够了没有?”凌震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青溪村的烂摊子,集团内部的流言,还有你那个‘农夫’的麻烦……玩物丧志也要有个限度。”
凌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喘息。
电话那头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用一种宣判般的冰冷语调继续道:
“下个月十五号。云顶酒店。你和秦家老三的订婚宴。”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凌薇的耳膜。
“把你的那些……山野趣味,收拾干净。准时出现。”
“别让凌家和你死去的母亲……蒙羞。”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响起,干脆利落,没有给她任何申辩或拒绝的余地。
凌薇握着电话,僵在原地。卫星电话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如同父亲话语的余温,冰冷刺骨。壁炉跳跃的火焰在她眼中失去了温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订婚宴…秦家老三…那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像一场早就写好的剧本,而她是唯一的、必须登场的傀儡。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壁炉对面。
顾屿依旧靠在那里,怀里抱着那株散发着微弱紫光的幽昙花。他平静地看着她,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通如同冰水浇头的电话,那场决定她命运轨迹的冷酷宣判,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这破败的庄园。
他没有问。
只是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于胸的……悲悯?
凌薇捏着电话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喉咙里那口混着他毒血的苦涩药味,似乎又翻涌了上来,带着冰冷的、铁锈般的腥甜。
云端之上,父亲宣判如冰。
荆棘之中,她满身泥泞,心如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