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那句淬了冰的讥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凌薇的耳膜,也扎穿了她强撑的最后一点体面。
“总裁的手,就这么金贵?”
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砂石感,摩擦着她被柠檬汁刺得火辣辣的手背,也摩擦着她被热搜风暴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她被他攥着的手腕还残留着他指腹粗茧的摩擦感,冰凉的水珠顺着通红的手指往下淌,砸在粗陶盆边缘,也砸在她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她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带起一片水花,溅湿了顾屿的袖口。
“是!”凌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和破罐破摔的孤勇,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被怒火和某种更深的东西烧灼着,“是金贵!怎么了?!”
她扬起那只被搓得通红、布满细小划痕、此刻还在隐隐作痛的手,几乎戳到顾屿的鼻尖。灯光下,那白皙皮肤上刺眼的红痕和微肿的伤口清晰可见。
“我这双手,签过几亿的合同!端过几千万的酒杯!也砸过秦铮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它现在沾了泥!沾了血!沾了你们青溪村地底下不知道封印了多少年的鬼东西!也沾了热搜上那些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唾沫星子!”
“顾屿!”她逼近一步,仰着头,逼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那里面有未散的戾气,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东西,“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凌薇生来就喜欢穿着高跟鞋踩泥地?!喜欢被人当成货物估价?!喜欢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泼酒上热搜,捅破天的是我!可这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的是谁?!”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哽咽,“是我凌薇!是我凌家!是我爸经营了几十年的云巅!我他妈没退路了!”
胃部的抽痛再次凶猛地袭来,尖锐得让她眼前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灶台边缘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细碎的头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你怪我弄脏了手?”她喘息着,看着自己依旧火辣辣刺痛的手,又猛地抬眼,死死盯着顾屿,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好!顾屿!那我告诉你,现在能把我这双沾满泥和血的手洗干净的唯一办法,不是你的柠檬水!”
她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冲向自己扔在角落的那个限量款手袋——那身沾满泥泞的昂贵礼服早已被丢弃,只有这个包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她最后一点与过去世界的联系。
她几乎是粗暴地拉开拉链,手指因为疼痛和激动而僵硬颤抖,在里面胡乱地翻找着。昂贵的化妆品、小巧的备用手机、几张黑金卡……被她不管不顾地拨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份硬挺的、带着打印油墨气息的文件。
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合同。封面是简洁的云巅集团LOGO和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云巅集团与青溪村荆棘庄园战略合作协议(草案)》。
纸张的边角因为被她攥得太紧而有些卷曲发皱。
凌薇紧紧捏着这份还带着她手心汗意的合同,如同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部的剧痛和喉咙里的哽咽,转过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到顾屿面前。
昏黄的灯光下,顾屿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座沉默的山。他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平静。他看着凌薇,看着她苍白脸上倔强的泪痕,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中那份被捏得发皱的合同上。
厨房里弥漫着柠檬残留的、尖锐的酸香,混杂着灶台柴火的烟熏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角落黑箱子里飘散出来的、令人不安的诡异酒气。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水盆里,几片柠檬还在无意识地缓缓沉浮。
凌薇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细小的汗珠,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泥土、青草汁液和一丝淡淡血腥气的味道——那是刚才制服王崇明时留下的。她甚至能看到他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顾屿。”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她抬起那只被搓洗得通红、此刻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份承载了她所有孤注一掷和最后希望的合同,递到了他面前。
纸张的边缘在灯光下细微地抖动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倔强的叶子。
她看着他深邃的、如同古井般难以窥探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冰冷的决绝:
“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