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出了太阳,暖融融的,地上的雪早已化得差不多,睡了场饱觉的人出门伸了伸懒腰,望着远处金光熠熠的屋顶,砸了咂嘴,“总算出太阳了。”
裹成球样的孩童兴致冲冲地奔出门玩耍,却被大人逮了个正着,喝斥道:“娘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跑不要跑,万一又被马伤着了,你爹可不是打你屁股那么简单。”
稚童被牢牢地栓在大人的臂弯,闻言好奇地探出脑袋去观望。
相隔不远的石子路中央,疾驰着一匹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黑衣人,肩头化了一小堆的雪,浑身上下湿漉漉地冒着寒气,稚童见了抬头看向大人,指着黑衣人兴奋地道:“雪人活了,活了!”
“什么雪人?”大人也扭头去看,但除了出现了一线马尾的残影,就什么也没看到,怀里的孩子两眼冒着星星,等着自己的回答,大人笑了笑,欢快附和,“真的活了!”
得了父母的肯定,稚童兴奋不已,甩甩胖乎乎的手,扭头继续去看在转角处消失的骏马,还有马背上的雪人。
欢闹都是他们的,马背上的人什么也没有,他们口中的雪人正是风信。
他风尘仆仆地紧赶慢赶,足足赶了两天两夜,为的就是回阎罗殿取无影阵的解药,他是知道他家主子撑得过,也不是他夸海口,实在是因为很久之前,他爹训练尉迟景用的就是这个方法。
但主子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之前是因为他父亲在旁边护法,没让他受到致命的伤害,可现在不一样了,外加法阵又是当时他画给闻蝉的,手一抖,谁能想到就画错了,他原以为无伤大雅,甚至还能加强加固一下,可哪曾想直接让主子掉了下去。
更可怕的还是,他的主子竟然是为了上次不知道哪里买的一只布老虎掉下去的,简直是毕生奇观,上次的庙会他是偷摸躲在墙角护卫,压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他的冷漠无情的主子某天晚上回来后,手里就抱着那只只有小孩才会玩的玩意,还一脸傻笑,无殁是不知道他看到主子嘴角闲散地,不掺杂一丝别的意味地往上扬,弱小的心脏受了多大的冲击,用什么词来形容都不恰当,他只觉是白日瞧见了阎罗殿的鬼。
风信夹紧马腹,一拉缰绳,在余府门口下了马,守门的门房这时才出来上岗,甫一拉开大门,就瞧见满脸冰碴子的黑衣人,吓得门房一个大趔趄,“谁?”
“我。”风信说完这一个字,也不管门房看清是没看清,迈开大腿就往屋子里头走,要是他主子成泥浆了,他就要玩完了,死神殿靠他一个弱小又无助的可怜虫可守不住,他只记得他的主子好似在快要到余以若房门口的时候摔进去的。
他凭借着感觉一路摸过去,无影阵不同于别的阵法,开启都是有一定时间空档期的,唯有在特殊的阴阳交替之时才会打开,现在的他几乎是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试图看到一两点缝隙。
风信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门房正急急忙忙地召集起府内的家丁,手头伤无一例外拿着趁手的武器,三步并作两步。
为首的老赵管家一声吆喝,风信神都没回来,下一刻乱棍就砸下,边打边骂道:“你个老贼,哪里不讨好,来我余家,谁派你来的!”
“我……”可怜的风信伸出一只手,话都没说完,几双拳头又轮番落下,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连字都咬不清,“窝系……翁心啊。”
后知后觉的家丁一愣,忐忑道:“这是不是尉迟公子的侍卫?”
“侍卫?”有个人觑着眼睛把地上的盗贼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额头不自然地伸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但也不知是否是脑回路没跟上,他一口咬定,“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话一出,大家就吃了颗定心丸,二话不说打得更狠,奔波了几天几夜的风信没吃没喝,觉也没睡上,让他们这么一打,眼前发虚,晕乎乎的,连手头上的符纸都要拿不稳,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牢牢地握紧符纸,嘴里喃喃,“主子,我来救你了。”
好在可怜的风信总算被人群中的一个人认了出来,她扒开眼前人的肩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心脏一震,她冲了出去,跪在风信的旁边,家丁见闻蝉姑娘过去,立马收了手中的棍子,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闻姑娘,你这是?”
“风公子,风公子?”闻蝉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俯在风信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风信好似听到了她的话,慢慢地睁开眼,转过头看向她。
风公子三个字一出,“咚”的一声,家丁手头上的武器尽数坠了下来,起哄的人腿肚子一软,靠着旁边人才勉强站稳,哆哆嗦嗦对旁边人说道:“公子,是风信公子,我们小姐的朋友的侍卫。”
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小姐的朋友,既然是小姐的朋友,那也是仙人才对,他们得罪了仙人,仙人又不是他们小姐,那么好说话,万一仙人一个不乐意又或者是记起仇来,他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保不定连家小都连累,想到这,他们愈发恐慌,冷汗涔涔。
胆子大的害怕降罪,不管其他早就偷摸着路跑了,偶尔有两个胆小的,还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等候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风信发落。
“风公子,你怎么样了?还好吗?可以动吗?”闻蝉掏出丝绢,想替风信擦去他额头上的血迹,还没碰到,就让一个家丁夺了走,其余人见状,立马一哄而上,闻蝉被挤出去,家丁们齐刷刷跪在风信旁边嘘寒问暖的。
“风公子,风公子,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吧。”家丁瑟缩不已,他们也知道风信是下人,但风信也是仙人,单凭这一层身份,就可以把他们吓破胆,更别提什么主子下人的区别了,在他们眼里,主子和仙人同等重要,都是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了他们命的。
是以他们更加上道,俯在风信耳边一口一个对不住,仙人老爷仙人老爷地喊,你一句我一句实在是吵得风信头疼,他摆摆手,叫他们别吵,又把一旁的闻蝉叫过去,家丁让开路,闻蝉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细细地听他嘱咐着什么。
约摸过了不久,闻蝉惊呼一声,下一秒,就攥着什么东西跑了开,留下不解的家丁面面相觑。
“你们过来,把我扶回去。”风信勾了勾手,家丁连连称是,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风信受了那么重的伤,撑在他们肩头,就跟没事人似的,瞧不出半点动弹不得的模样,家丁们心里翻江倒海,他们是不知道风信的恢复能力好,还是能忍,一路上一声不吭,只在把他送回房的时候,俯在他们耳边问了问闻蝉的事。
他们不敢隐瞒,把最近几日闻蝉干了什么,同哪些人接触交待了个一清二楚,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风信听来有什么用,而且他还让他们保密,但怎么说风信也是吃了亏的,又是仙人,仙人问话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也就更加激动,仙人高兴他们就高兴,合着伙把闻蝉的事更加添油加醋了几番,听得风信眉头蹙起又展开。
离去的闻蝉不是去干别的,正是风信把东西塞给了她,让她去找找尉迟公子被困的地方,纵然闻蝉没有接触过仙法,但它的神奇奇异处,也是略有耳闻的,既是风信交待的,她自然不能随意掉以轻心,是以她很快就接着手头上的感应符找到了位置。
余以若晚上睡得委实不算好,一来这个季节本就是冬季,屋破又遭连夜雪,冻得她浑身上下冷成冰块,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二来毕竟他们是被困在无影阵里面,要说有睡得能有多安心,也不见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灵脉受损的缘故,常年修道不应该感到冷的,可昨晚分明就是冷得她直哆嗦,好在尉迟景说他不冷,借了件外套给她罩着,身边还燃着一圈无命冥火,林林总总算下来,要说冷其实一点也不冷,甚至都有些热。
太阳光倾泻了进来,一寸一寸地爬上少年人的面颊,眉骨高挺,不薄不厚的红唇轻抿,余以若一转头看见的就是他闲散地倚着柱子,尚在熟睡的模样,看着看着,余以若就不得不感慨,处境都如此得狼狈了,他的姿态还能如此雍容,仿佛是靠在华贵的榻子上,瞧不出一分一毫的不堪。
“尉迟景?”余以若轻轻地喊了句,没想到天都亮了,他竟还没醒。
看他睡得如此沉,余以若好玩地往他面前挪了几寸,她记得无论是在长乐镇,还是在兴和镇,天还没亮尉迟景就去练剑了,也是大鸟无意间碰见的,一飞回来就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自己,想想还真是唏嘘,尉迟景也有起得比自己晚的一天,余以若甚至都想掏出留影球记录下来,怼到肥鸟面前给它看,又怕把他吵醒,伸手去乾坤袋摸留影球的动作立马就刹住了,老老实实地盘腿坐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
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她,站起了身,微微弯下腰,由上往下地看着他的脸,又移到他的发端,束着的红发带没掉也没松,如瀑的青丝在他肩头慢慢地垂落,只觉有些新奇,又弯下了几寸腰,堪堪凑到他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要说生得好看的人不在少数,她的师兄就很好看,还有一个师姐,美得都不像是女子,主打一个雌雄莫辨,但尉迟景这样的好看,带着少年气又沉稳,极为少见,说是其中翘楚也不为过,余以若看多了莫名也泛起花痴,一面感慨他怎么还没醒,一面又担心他醒了以后这般不可多得的机会可就没了。
正想着,近在咫尺的脸缓缓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火速往后一撤,拉开了距离。
“你你你……干什么。余以若,你光天化日的,想谋杀我啊!”
“什么谋杀你?我可不是。”余以若两手一摊,无辜道:“我温温柔柔的小仙子,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
“凑那么近,谁知道你要做什么。”尉迟景莫名说出这话。
不说还好,一说余以若满脸通红,又不得不掩盖住,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一句讥讽,“醒了还装睡。”
“余以若,你!”尉迟景想同她说说理,可看着阳光下绿衣少女的娇憨明艳,世间万物也不及她分毫,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话锋一转就是,“不辨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