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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告别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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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季泠回到了宁川。走的时候,何咨宁陪着她,两个不满十二岁的姑娘就在异乡过了五年。

如今回来,却只剩下她自己。季泠心生感慨,潮起潮落的每一瞬,她身边的人换了一遭又一遭。

她没有提前写信回来,是以母亲看见她时,非常惊讶。

“泠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弟弟妹妹在堂内玩耍,将她从前的屋子弄得一团乱,已经看不出她住过的痕迹了。

放下了包袱,季泠坐了下来,看着母亲做晚饭的背影,好像看到了身边大多数女子的悲剧——一生活在灶前舍内,伺候丈夫公婆,养大儿女,忘记自我,浑噩而终。

母亲这一生过的也是不幸福的吧。她太软弱,恪守女子本分,时常和父亲争吵,就来找她哭诉。

季泠是一个厌恶陈规腐矩的人,听了母亲的痛苦,就要撺掇她与父亲决裂。

很小的时候,她就对诸事洞若观火,每次她对母亲说的话,最后总能应验。可是母亲不听,只是诉说,只是流泪,从不改变。甚至在季泠替她出头时,反过来劝她:“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后来上了学,经历的多了,年岁也长些,她才逐渐放弃了掺和父母的事情。人各有命,她这样劝慰自己。

等季父回来,她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腥味。她的父亲是一个渔民,这片海是季氏族人世代生存之地,虽然不得富贵,但亏得老天恩赏,渔产富饶,倒也让季氏一族借此延续到现在。

父亲看见她回来也很惊讶,但他一向不爱言笑,开口就是责怪季泠没有提前知会家里。季泠收起了笑意,将头埋进饭碗里。

“父亲,母亲,我要去京城了。”

季家父母立刻抬头,她的父亲皱了眉:“京城?现在?谁带你去?”

季泠只说:“书院里有一个好友,她举家迁回京城,想让我一同去她家中的族学念书。”

季父觉得这个机会甚好:“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这样一来,你就是咱们季家第一个走到京城的人了!只是...此行花费不少吧?建州书院已经让我们难以支撑...”

季泠知道,家里没办法为她付出更多,懂事地说:“父亲放心,这些女儿自会解决的。”

季父高兴地很,破天荒喝了两口酒,饭后去村口溜达,没多久,全村的人就已经知道,季家长女得了贵人青眼,要去京城享福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多年的辛劳让她的母亲没办法将任何爱意言说给她,今晚确实例外。

“泠儿,虽说你一直有出息,母亲很高兴。只是京城离咱们宁川太远了...如果你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母亲都照顾不及...”

季泠拉着手安慰她,其实这样的安慰很勉强。因为没有人惦记头疼脑热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年了。

在父母眼里,她早已经是个大人,怎么会需要照顾呢?可是到了妹妹和弟弟这里,似乎他们就算长到二十岁,也还是需要母亲操心的孩子。

季泠习惯了,快要麻木了。

第二日,她去了二十里之外的外祖父家。她称外祖父外祖母为阿公阿婆,如此亲昵,两位老人待她甚至胜过长孙。

“阿公阿婆,泠儿要走了...此次是去京城...”

和父母不同,她在外祖父母前随意地撒娇,在这儿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季泠周岁时,她的母亲随父亲住在海上。海边潮湿,风浪又大,母亲就将她放在了娘家。她的阿公阿婆都是心地善良、勤劳踏实的人,可能是心疼她自小父母不在身边,将季泠宠的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么她就直接争抢。

她的两位舅舅也是很好的人,自己孩子有的一份,总会惦记着给这个聪慧的外甥女也备上一份。即使是舅母,也对她照拂有加,不计较自己的婆婆帮姑姐照顾孩子而忽略了自己的孙子孙女。

季泠应该是很幸福的,只是没有父母亲在身边长大,总是要脆弱敏感一些,这是多少其他人的爱也填补不来的。

据小舅所言,小时候见到表妹坐在大舅的肩上转圈,季泠就一个人缩在门框边看着。看了一个下午,最后发了一通脾气,大喊一句:“我也是有父亲的!”

小舅舅将此事当作笑话说起,可在说笑之时,眼角闪过一点水光。

季泠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内心也承接下这份年幼的酸楚。在外祖家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年,她却用这段美好疗愈了之后不少的伤痛。

阿婆抱着季泠,快要哽咽了:“孩子啊,离家万里,我是真心疼你。读书不必太用功了,该歇息就歇息吧,平安开心就好。”

季泠再也忍不住,眼泪四面八方地泼出来,收也收不住。“阿婆...泠儿真的很爱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她不羞怯于将爱意表露,恨不得能够让阿公与阿婆感知她内心所有的诚挚。

古道之上,芳草萋萋,阿公阿婆最终还是送走了他们最爱的泠儿,送她去追寻她的万里鹏程。最后的惦念,是两位老人给季泠做的新衣,里头掖着几张宝钞。

又一次日夜兼程,季泠奔向建州。这一次的路上,她没有小憩,仔仔细细地看遍每一处山川江海,不出意外,她此生不会再回来了。

宁川很荒芜,人口稀少,田地破碎,不是一个可以寻前程的好地方。所有宁川的风在这一路都向她奔来,让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去眯眼回忆在家乡度过的十二年。

可能是因为出身如此,童年几处颠沛,在心智仍然不成熟的年纪被迫成长,倒是让她成了这幅有主见,有决断,有胆量的性子,也习惯了万事都由自己扛着。

也正是因为父母几乎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冷暖,这份缺失注定带给她一些难以抹平的裂痕。她确实是早慧豁达、通明自立,却不敢轻易接受她人的好,对于给予她的一些好,她却紧张地铭记不忘,想十足十地回报回去。

正是这样清醒又糊涂,豁达又固执的性子,让她日后得到了许多贵人的帮助,也让她常常困顿于得失,难以自解。

季泠有遗憾吗?若干年后她再来回味这段日子,觉得当下甚好,已经拥有了红尘中人最羡慕的东西,壮志已酬,夫妇相偕。

只是每当看见别人的母亲时,她就会想到那个遥远又平淡的白日。

六岁的夏日,她终于从阿公阿婆家离开,那时候她还不懂珍惜两位老人,只想着回到母亲身边。

可是后来不久,她就有了妹妹季汎。当一群她不认识的亲戚来到家中,逗她让她抱着妹妹时,妹妹却不慎摔落在地,没人安慰只有六岁的她,汹涌而来的是指责与谩骂。

而父亲母亲只顾着检查担心新生的女儿究竟有没有受伤。才做了不到半年的父母疼爱的孩子,她就不得不在六岁生辰后的两个月,瞬间成为了永远的大人。

父亲出海营生,母亲料理家务,因为脾气不合、生活拮据,家中总是争吵。季泠一个人躲进角落,听着妹妹的哭声,想给阿婆写信,她学着别人,将写满小孩惊惧之言的信塞进一个竹筒里,托人带了出去。

可惜她不知道,寄出去的每一封信,最后都沉沉浮浮在海里,漂向了其他人的远方,没有送达阿公阿婆的手上。

她开始读书,开始往外头跑,去找能够抚平自己空洞内心的一切慰藉。总之,她不想回家。

十岁时,她的弟弟季桁出生了,祖母终于满意了。

她现在是两个孩子的长姐,再也没人会将她视作小孩子。之后每次听到长姐如母的话,她都表面笑笑,内心中早已咆哮千万遍。

父母亲朋总对她是十分的满意,懂事乖巧,聪明能干,可是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该有的特质。

只有带着这层皮囊,季泠才能获得夸赞,她渴望别人的认可,尤其是父亲与母亲。

在她快要十二岁时,祖母觉得可以替她相看适龄男子,说一门亲事了。

季泠大闹了一场,将自己过了书院考校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父亲母亲很开心,这样的贫寒之家,却出了一个女状元,这是上天恩赐。

当然,不是为了让季泠脱离女大当嫁的归宿,而是因为,去了建州的季泠就是他们最好的作品。

是否季家长女的优秀是他们不同凡响的最好证明?

父亲说他的苦日子都是因为年轻时候的时运不济,否则也本应该前程似锦。

季泠笑了笑,不说话。离开了宁川,刚开始两年,她还很不舍,总是思念那里的一草一木,心中觉得母亲是圣女,父亲是英雄,家便是天堂。

可假日回家之后,她的幻想被打碎了。人的记忆总是将有些距离的事物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越远观,越觉得实在美丽。可是近了才发现,腐水蠹枢从未改变。

之后,如非必要,她不再回宁川去。父母和阿公阿婆就在她朝乾夕惕的这几年里,逐渐苍老,而妹妹弟弟也慢慢长大。她渐渐地和他们疏远了。

宁川变成了高悬明月,之后的几十年,她在痛苦之时抬头伤怜,才会想起在这片山海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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