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无序而又有迹可循。

雪后初霁，天光十分明亮，四周全是白茫茫的，将天空和大地连成一片；瘦削的雪人静静杵立在地上，凝视着前方。孩子的笑声给这冰冷而空旷的雪地里注入一丝温暖，孩子坐在宽厚的肩膀上，胳膊被稳稳地托着，朝着天空高高举起。天空是不那么纯净的白，随着身下人的旋转而旋转，越来越快，像急流中的漩涡……

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另一片白色。片刻后，方伊意识到，刚刚是梦。

认知渐渐回归，墙上的电子钟告诉她，她昏睡了近六小时。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除了一扇窗户，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不远处的一张床上躺着于永旭，床不大，他的脚斜斜落在地面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搭在腹部，眼睫紧闭，整个人乖巧安静极了，但方伊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高中的学校离家不远，横穿几条宽阔的街就到了。一开始，她经常一个人回家，认识何丽丽以后，才有了同行的伙伴。那天放学后，恰好何丽丽有事，她先回家。出了校门，抬头可见风卷云涌，暴雨呼之欲出，她没带伞。于是她选择走一条人少的巷子，只想着快点回去。但事情不如人意，她被几个年纪轻轻的混混拦住，这些人无非是想勒索钱财，她做好了掏钱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他们中的老大从一边冒出来，训斥了一众小弟，直言现在要请她吃饭赔礼道歉，态度倒是一样的强硬。本来她还在绞尽脑汁如何脱身，一听对方报的地名——何庆馆，顿时放下心来。那家餐馆是何丽丽老爸开的连锁店之一，甚至店长也认识她，这样一来，去那里吃顿饭也无妨。

就在她点头同意，应下这件事时，于永旭出现了。

那时他们两个彼此都要上学，至少三个月没见面了，突然见到他，心中第一涌现的自然是欣喜，可于永旭二话不说直接亮拳头，让她惊愕在原地。他确实变得健壮了一些，还学会了打架，招式有章可循，真的吓唬住了混混。但毕竟人数上有差距，而且比不上把打架当饭吃的，于永旭愣是要两败俱伤也不肯停下。她眼看着于永旭脸上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的，忍不住出声：“你们住手，打架有什么用呢？说清楚好吗？”那大哥闻言动作稍缓，被于永旭一拳撂倒，在地上叫唤。她只当于永旭不肯及时收手，误伤了对方，便想着上前查看对方伤势，没等她走近，于永旭就拦下她的肩膀，脸上带着怒意和难以察觉的落寞，“你还去管他！”

在地上那哥不乐意了，“合着我被你打了就不能被关心一下？再说你是谁啊，我们聊得好好的……”后面的话她没能听到，因为她晕了，在见了那位大哥鼻子下嫣红的一道后。

自那之后，她和于永旭的关系似乎就有了变化。假期于永旭不那么经常来找她了，而且见面不主动说话，频频回避她的目光。

方伊不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变化背后的原因，对于这种事情，她内心好奇又夹杂着些许兴奋。有时她故意靠近于永旭，观察他的反应。一开始于永旭会不自觉地偏转身体，皱一下眉头，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面前的人令他不悦，其实这是他感到不自在的表现。后来他的反应渐趋平静，让她略有失望，不过，被人喜欢的感觉还不错。方伊决定，如果等她高中毕业了，于永旭还不敢明说，她就先发制人，主动挑明。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唇上愈发干燥，水瓶就在床边，方伊慢慢掀开身上的被子，她的鞋子就在床下，穿上不发出声音是很难的，她干脆就不穿。地板不冷，甚至有点温暖，像午后阳光照射后的样子。水流缓缓沿着杯口下行，方伊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信手拈来。但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忽然没办法松开水瓶的把手，意识早已发出指令，左手却没有反应。有那么十秒钟，方伊急得头上冒汗，直到她用右手去掰左手的指头，可行！

不过是倒了杯水，她的姿势却已经从弯着腰到跪在地上，再到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方伊一口喝完右手杯中的温水，盯着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地观察，来回握紧又放松，现在却一切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看得眉头紧锁，丝毫没注意到于永旭醒了。

于永旭一睁眼就看见，他牵挂了一晚上着的人正光着脚，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空陶瓷杯，认真地观察着自己的手腕。此时的情景由不得人不往坏处想，尤其方伊的母亲刚刚去世。于永旭抽走她手上的杯子，在她身边坐下，“水还喝吗？”

方伊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看着他握着杯子修长的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她的左手出现了问题。但是她已经拒绝了于永旭两次，有什么理由再让他费心呢？想到此处，她听见自己说，“好。抱歉啊，吵醒了你。”

“地上凉，去床上坐着。”

不知怎的，于永旭的话很有威慑力和说服力。方伊侧坐在床上，看着于永旭忙碌着给她烧水，渐渐和几年前的背影重合，他也是这样给她做饭、打扫卫生……

“伊伊！”何丽丽踩着高跟鞋进来了。好友的到来令方伊十分开心，只不过她此时的穿着实在不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