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拿着白瓷瓶,隐进一片黑暗处,里面有一间木屋,木屋里传来一声娇柔的呼吸。梁青把木门打开,只听到一个少女气愤的声音说道,“梁青,我要杀了你!”
少女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额间涔涔,极为普通的五官,结合在一起,却异常得让人舒心,温和,只是看着就心平气和。
可是她现在却举着瓷片,脚踝被一条铁链严丝合缝地箍住,急躁得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刺向梁青,想要把她逼在原地,不能再往前一步。
梁青冷笑一声,轻飘飘地甩了甩袖,袖里的飞针便将少女手中的瓷片打偏,上前两步就把少女抱在怀里,不顾她手脚并用的反抗。
梁青没有怒意,只是轻轻地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厮磨,“师姐,你还能去哪呢。”
“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裴敛怒目圆睁,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你抢占师父的武功秘籍,把师父师兄斩杀刀下,还给我喂下了血蛊。”
声音越发撕裂。
“留在你身边?”
“我要杀了你!”
梁青却不管不顾地轻拍着裴敛的后背,如夜晚下雨电闪雷鸣时,裴敛耐心地陪在梁青身边,还会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师姐在呢。”
裴敛又痛苦又难过,咬在了梁青毫无防备暴露在她眼前的脖颈上。
梁青没吭声。
裴敛却觉得好痛。明明咬人的是她,可是心间最痛的人还是她。泪水猝不及防,她还是问出了那句,“你到底,为什么?”
四个人欢乐地围在一团烤火的画面,瞬间被染上浓重的血。
裴敛还是忘不掉,梁青拿着长刀,捅进师父的身体。
“不要!”
师兄没有生气地躺在师父旁边。
从外面赶回来的裴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她赶忙跑到师父身边,跑到第二步腿就软倒,她跪在师父的面前,梁青的对面。
冰冷冷的,她的手颤抖地抱住师父的身子,即使亲眼所见,她依旧不信梁青会杀师,声音早就颤栗得不成调子,“师妹,是谁杀了,师父和师兄?”
梁青除了眸色血红,就连迸溅的血都没染上半分,干净一如初见。
可是裴敛下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就感觉胸口一凉,长刀刺进了她的肩膀,血色为白衣染上了最浓重的颜色,她低头看着那只握着长刀的手。
稳。没有一丝颤抖。她都已经想象到这把长刀是如何刺进师兄和师父的身体里。
裴敛怒恨着看着眼前的小师妹,却再提不起一丝气力,意识很快模糊,她最后只听到很苍白的声音——是谁在为我们哭?
梁青抱着昏过去的裴敛,亲昵地贴了贴裴敛的额头,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放到床上,将白瓷瓶拿出,倒扣了两下,将手掌的药丸塞进了裴敛的嘴里。
接着把另一颗药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苦涩在口中蔓延。
梁青苦涩地想,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烂在血渊阁,就不会连累这么多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罪魁祸首却高坐明台。
但她的目光放在裴敛的身上时,又轻轻的,很安静下来,呢喃地问,“要怎样,你才会好起来。”
“钦天监监正换人了!”
国子监的学子们趁着祭酒不在,聊得火热,楚随安和旁边的侍郎世子聊到了钦天监,楚随安对于钦天监监正被换一事惊讶至极。
陛下此举,这不是欲盖弥彰,恰恰看出了自己的心虚,给谏官们谏言的由头。
裴淮听到这声不算小的惊呼,抬起来头,眸眼漆黑地发愣。
接着就听到那侍郎世子压低声音,小声道,“原本的钦天监监正被杖毙,然后换了一位民间的方士。”
楚随安眼睛转了转,忍不住落在三皇子的身上,紫袍莽身,少年矜贵,丝毫不收敛。
紫金寺牵扯的人是哪位,在座的都清楚,只是没想到,崇元帝怒气撒到了钦天监监正身上。
裴淮立刻起身,往外跑去,眼眶发红。
朝堂此时吵得如火如荼。
崇元帝的脸极其的黑,没人愿意被指桑骂槐着,这群嘴碎又利害的读书人,捡着些贪官污吏,表面骂的是酷吏,实际是在点他呢,更裸露一点,是在骂他没有仁义,没有担当,却有暴君之举。
谏官微玉生满脸正义凛然,在一旁更是不要命说道,“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情。”
崇元帝眸色微睁,拍案,“哦?”
一声含着笑,混着怒气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微玉生,你的意思是孤在乱道?”
微玉生端着脸,跪在地上,“依微臣愚见,”
崇元帝打断,“既然是愚见,就不要说了。”
“孤知道众位大臣耿耿于怀钦天监此事,这事事出突然,孤当时气愤在头,又有奸宦误传消息,这才导致了钦天监冤案,孤自觉愧疚,赐云翳文正谥号,想其家人伤心欲绝,赏其黄金一箱,聊表慰藉。”
万幸云晴还在昏迷之中,没有听到崇元帝的这番说辞,若是让她亲耳听到如此荒诞的推辞,她莫不直接拿着白刃就杀到皇宫。
有一紫袍官员开头,“陛下仁慈。”
微玉生心底冷笑,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后半场又站在崇元帝面前吭哧吭哧一顿输出,差点把崇元帝气得背过气去。
“陛下,金陵城外流民聚集。一个月前青州堤坝被冰块积聚冲破,沿河的百姓苦不言堪,而当日知府却知而不报,拖到今日,数千名灾民,深受其害。”
“请陛下派能臣,修堤坝,开粮仓,救灾民,抚民心。”
微玉生跪得端正,崇元帝神色微沉,脸上却装出一副震怒的样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今日,孤才知道!”
“青州知府是谁!”
“回禀陛下,是张守远张大人。”微玉生回道。
“把人押回金陵,关到镇抚司。”
“回陛下,张大人已经饿死了。”
因为死了,所以知而不报。
崇元帝呆了一瞬。
大水冲毁龙王庙,第一家冲的就是张守远。
裴淮捂着生疼的脖子,半睁着眼睛,难受地看着萧见瑄。
她还活着。
是萧见瑄救了自己吗?
裴淮狐疑地想,却心里挂念着云家的事情,起身便想往外走。
萧见瑄懒散地望了她一眼,也没问,也没追,干脆利落地回了云舍,半躺在榻上,双腿交错地搭在木槛上。
手里握着黄卷书,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
翻了两页,忍不住用手指卷碎发,看着看着。
“主子。”雾厌小声地喊。
萧见瑄猛地清醒,拿起放在脸上的书,语气不善道,“什么事?”
“那书生去了云家。”雾厌回道。
萧见瑄彻底清醒,眼眶瞬间发红,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就知道。”
“嗯,主子你知道什么。”
萧见瑄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裴淮的书案,烦躁与暴戾再一次席卷全身,脸上阴沉沉的笑容,让雾厌都忍不住心口一骇。
主子每次想杀很多人的时候露出的笑,就是这样的。
“砰!”
萧见瑄把书案掀翻,把上面的笔墨纸砚也捏碎。
把自己弄得一身墨。
裴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萧见瑄玄衣上还沾着墨,脸上也溅上了不少,本人像是没知觉一般,看到她时,直直地走过来。
萧见瑄站的离她并不近,面上也如常的笑容,可那双一绿一红的异眸,阴恻恻的穿透力极强,看得裴淮莫名心虚。
她不知道萧见瑄猜到了什么,但她必须不能露馅。
萧见瑄的手放在一把长剑上,随之抽出,裴淮心下一塞,脖间一凉,面对萧见瑄,她第一次有了这人是权贵皇室的实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淮只觉得对方是个泼皮无赖般的角色。
第二次见面,听到萧见瑄是六皇子的时候,裴淮只惊讶了一瞬。
萧见瑄今日的样子,不同于平常任何的一副样子,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绝对强势、暴戾、无情,一一浮现在她身上,像被破开某种封印,裴淮憎恶这种特征。
裴淮直挺着脊背,毫不畏惧地直视萧见瑄,“殿下,我不明白。”
萧见瑄没有说话,却把剑往前递了递。
微寒的冷意只需再用力一点,裴淮就不需要再明白了,这个世界也可以见鬼地去死了。
萧见瑄开心地想,脸上的笑容都真了不少。
“裴淮,你真觉得别人都是傻子。”
裴淮愣在原地,比萧见瑄拿剑杀她都要更震惊。
“殿下,我不懂。”裴淮死不承认。
“裴淮,裴应雪,父亲裴真,早年因贪墨诛九族。”萧见瑄一一讲道,“你还要我讲多少,说真的,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裴淮不敢相信萧见瑄竟把她调查得如此详细,可是那些能够指正她的证据,早就被她处理干净了,怎么会。
头脑风暴,浑身发冷,裴淮抬眼就看着萧见瑄扬着脸,看她痛苦的发疯,心底的那层防线被彻底击破,在萧见瑄往前靠的时候,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打落长剑,一把掐住萧见瑄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床柱子上。
萧见瑄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住了裴淮冰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