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渔的指引下,池朝阳的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
本来两人都要进去的,但小渔一想自己晨跑还没结束,就让池爸爸自己先进去,说自己准备再跑两圈。
池朝阳看着自己瘦高的孩子,长得确实成熟了许多,面庞比几年前瘦削一些,他自然而然以为池渔在陆家过得不好,忙扯住孩子的手臂:“要不别去了?又不是军训,早上跑个什么劲儿,小渔,你都瘦了……”
小渔倒是很欢喜有人叫自己“小渔”,但他依旧坚定:“不行,我每天都要跑三圈的,怎么能偷懒呢。”
他能留在陆家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还犯懒偷奸耍滑的,惹陆先生不高兴可怎么办?
池朝阳心头蒙上辛酸。
没想到自己那不可一世的儿子,居然在人家屋檐下如此唯唯诺诺,连偷个懒都不敢。
他有合理理由怀疑:“那陆宜铭是不是打你了?”
小渔:?
……
身边少了个人,陆宜铭总觉得自己这步跑得特没劲。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池渔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普通陌生人,但自己就是舍不得放人走。
不然他也不至于遍寻理由用尽手段把人留在庄园里了。
现在更夸张,常规的活动只要看不到池渔,自己就觉得不适应……他该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陆宜铭这会儿倒是想找李承风评估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了。
只是他刚跑到别墅边,就听门庭处传来人声。
是池渔和池朝阳正在门口说话。
陆宜铭缓了脚步,刻意不去打扰父子俩的对话——同时他也抱着私心,他只是路过,要是他听到点什么,也不算偷听。
池朝阳的声音听着很急迫:“小渔,你告诉爸爸真话,他是不是真打你了?”
池渔回得也急切:“没有的事,爸爸,陆先生不打人。”
“那他就是威胁你了?他是不是威逼利诱,要你留在陆家?儿子,咱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养你还是足够的,你要是清醒,可别上他的当……”
“爸爸!”池渔这一声打断出现得非常干脆,随后跟着的话如同赌咒,“陆先生不会做那样的事,他没逼我,也没诱惑我。”
陆宜铭握紧双拳,等池渔说完那话后才松开一些。
掌心已有了指甲抠紧留下的痕迹。
他没想到池渔居然会这么说,还以为按照对方的脾气,肯定会在父亲面前大肆吐槽一番。
没想到池渔还是为自己保留了一些体面。
接着下一秒,他又听到了池渔的声音,已经乖软下来,仿佛讨好,仿佛示弱,又仿佛安抚。
“爸爸,别担心我,陆先生他对我很好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他还送我东西呢……”
池朝阳语气迟疑:“真的?”
池渔语气笃定:“真的!我的衣服也都是陆先生给买的。”
在一声沉重的叹息后,池朝阳发出无奈声响:“行吧,别跟我解释了,你不是还要晨跑吗?快去吧。”
随后,门庭处传出哒哒的脚步声,池渔从那里出发,又跑上了庄园的大道。
池渔去的方向跟陆宜铭所在的方向正好相反,他并没有注意到别墅拐角处的陆宜铭,他也不知道在自己背后,有个人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凝望了许久。
陆宜铭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看的池渔,只是当那背影渐行渐远,自己也舍不得收回视线。
这种情况他只在小狗身上碰到过,不论小渔在干什么,闲心溜达还是发呆睡觉,陆宜铭都喜欢看,且从不觉得无聊。
陆宜铭再次紧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别真把池渔当成自己的小狗了,他怎么能跟小渔相提并论。
……
陆宜铭回到别墅的时候,池朝阳正接过王湛煮好的水。
客厅摆有茶桌茶具,前家主去世后就鲜少有人用了。
池朝阳掀开杯碟看了一眼,“啧”一声:“真是好东西,主人也用心,养护得这样干净。”
王阿姨还没走远,听到他的感叹,停下回答:“那你可得谢谢小渔,这块儿平时都是他打扫,桌子杯子都是他擦的,孩子可用心了,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毛巾,从来不混。”
池朝阳:……
这下好了,老父亲又哽声。
他那天之骄子好大儿在这儿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听完王湛的话,就连陆宜铭也反应了一下才继续往室内走。
他与茶桌上正在分茶的池朝阳对上视线,后者询问:“陆总,来一盏?”
陆宜铭走过去,坐到池朝阳对面:“清水就好。”
池朝阳还真就倒了一盏白开水给他。
陆宜铭一边为自己补水,一边看池朝阳泡茶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像回到了以前。
他父亲也爱坐在这里泡茶,但从不问他要不要,据父亲说,“等你成为我真正认可的陆家接班人,我再跟你喝一杯”。
可惜直到父亲去世,他被迫成为陆家的新家主,他都没能喝上父亲泡的茶。
自己永远都不会被父亲认可了吧,他想。
在等茶香逸散的时间里,池朝阳开了口:“小渔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做事坚持,做人温良,脑子活泛,踏实好学,我们一家都以他为荣。”
陆宜铭第一次听到一个父亲这样夸赞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回什么,只低头抿了口水。
“在我的想象中,小渔应该是要拿着好文凭,帮扶家里的产业或是自己出去闯荡,事业有成后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喜结连理,最后寿终正寝的……”池朝阳停顿了下,他按着茶壶,热完茶盏后,重新为自己倒上一杯,“陆总,我现在只希望小渔能活得自由。”
陆宜铭视线淡淡:“池渔在庄园里一切自由。”
池朝阳“砰”一声放下茶盏:“陆总,我儿子他不该被困在这里。”
“哦?”陆宜铭懒懒抬起眼皮,盯着池朝阳,“你在要求我放人?”
池朝阳也没移开视线,与他对峙:“是,陆总,我希望你能放了小渔,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小渔,呵……”陆宜铭笑起来,却并没什么笑意,“他走了,那谁来当我的小渔呢?”
池朝阳这才想起来,这位陆家家主,有一只爱犬也叫小渔。
他心往下沉,陆宜铭这是拿自己儿子替了小狗的位置?欺人太甚!
“陆总,我儿子是人,不是狗!”
“他是不是狗,你说了算吗?”陆宜铭喝尽茶盏里的最后一滴水,温度早溜跑进了晨起冰凉的空气中,水凉,他语气也凉,“池先生,丰勉与你公司的合作快要到期了吧?”
池朝阳浑身一震,瞪大双眼,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鬓角白发似乎更白了。
陆宜铭却松弛下来,手托着空荡的茶盏,端详杯身纹路。
“就在这里,我父亲告诉过我一个道理,上位者之于下位者,从不需要争论。我很少用这招,但今天在这里,我倒觉得我这陆家家主当得也不是没用。”
陆宜铭将视线挪到池朝阳脸上。
“我要池渔留在陆家。只要你们安分,那丰勉的合同会继续到你手里,并且我听说你想要开拓江城以外的市场?没问题,我可以为你介绍资源,我甚至可以帮你打造品牌,这一切,就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但如果你们不听话,那我也可以收回丰勉的合作,别说在江城,就算在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你都不会再找到下一个合作伙伴,你们池家会迅速落败,你的员工会流离失所,你的儿子,也永远都翻不了身。”
陆宜铭半眯着眼,浑身散发冷意。两人分明是平视,可他看起来偏偏高不可攀,如太岁镇压,叫人无力喘息。
池朝阳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扇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别畏惧强权压顶,他要为儿子争取自由。
但在陆宜铭这晚辈的视线下,他竟觉得自己最好别忤逆对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有些怕。
陆宜铭站起身,这次他当真居高临下了:“你放心,池先生,我会让池渔继续学业的,也会尊重他的意愿为他提供工作,陆家的产业涉及各行各业,总有他能做的……”
他看向门庭处,晨跑回来的池渔正蹲在鞋柜前换鞋,目光专注,动作有序。
陆宜铭压低声音,留下最后一句。
“现在,我只要他留在我身边。”
说完,陆宜铭朝门口走去,换好鞋的池渔立刻小跑着到他面前,露出让人熟悉的笑:“陆先生,我回来了。”
陆宜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随后问道:“在外面喝水了吗?”
池渔点头:“喝了一点。”
“天气凉了,以后还是回来了再喝。”
池渔依旧顺从:“好,听陆先生的。”
陆宜铭脚步又动,与池渔交换了个身位,更靠近置物架。
他从上头取出湿巾,指节缠在布面中,随后熟练地张开手掌,将湿巾摊平。
“手。”
仅这一个字,就让池渔乖乖伸出了手。
陆宜铭顺势握住对方的手指,湿巾布面夹杂其中,两人手指交叠,难分彼此,说不清是谁在为谁擦手。
这种默契,仿佛两人经历了千万次,彼此熟稔到身体都有了条件反射。
但坐在茶桌处的池朝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温馨。
因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自己儿子的背影,以及陆宜铭穿过池渔肩头投过来的目光。
阴鸷冷峻,如恶龙盘踞珍宝,但凡觊觎者靠近一步,他都有可能暴起对峙。
池朝阳在对方的警告眼神中终于明白一件事。
他的儿子,已经被盯上,逃脱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