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宋闻挑衅地摇了摇手上的手机，手电筒的光落在散光的程若茵眼中，晃出一根明晃晃的光柱，掩在光束后头的面孔又兴奋又欠揍，纯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我拭目以待哦！”

宋闻灵活躲过祝时越的飞踢，三两步跳到候场区，躲在幕布后头，两根手指扯起嘴角，幼稚地比出鬼脸。

“感谢高二七班同学带来的精彩演出！青春的诗篇固然动人心弦，家国大爱更令人心旌荡漾，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大义奉献一生，牺牲自我，背负大义。故国神游，壮丽篇章仍在，为后人树立家国情怀的纪念碑。请欣赏由高二二班带来的话剧表演——《赵氏孤儿》”

舞台灯光随着“赵氏孤儿”四个字暗下，林苏韵走下台，许一朵站在侧台，卷成个卷筒的流程台本化身指挥棒，指挥高二二班上台。

黑漆漆的侧台边，高二二班的其余演员们齐刷刷看来，盯着站在程若茵身边，还没打算放手的温韫怀身上。

祝时越嗤笑一声，另一只把着程若茵肩膀的手自然下滑，不容抗拒地捏住温韫怀的手腕，用了点力，将那只手生生拔下。

“你该上台了，温韫怀。”

他松开温韫怀的胳膊，优雅地伸出手掌，摊开，下逐客令。搭在程若茵肩膀上的手半搂着她，带她后退两步，给温韫怀让出一条道。

温韫怀凝望着程若茵，似乎在等她开口。

程若茵试图掰开祝时越的手指，没掰动，热烫的温度隔着繁复的宫裙落在肩膀，她没有办法，只好跟温韫怀说：“你先上台吧，有什么事，等结束后再说？”

温韫怀撞上祝时越分毫不退的挑衅目光，沉默两秒，转头走到待场的侧台。

舞台灯光亮起，在场的第三个人离开之后，程若茵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受到落在头顶的呼吸声，似有若无，仿佛将要落下一个轻吻。

程若茵不动声色地环顾周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台二班的表演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昏暗的角落。

在舞台爆发出雷声的那一刻，她扭动肩膀，逃脱祝时越的怀抱，偏着脸往旁边走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

怀里一下空了，祝时越往前一步，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许一朵的到来打断。

“下一个就是你们一班了，去台前做准备吧。”许一朵的目光在氛围尴尬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定在程若茵身上，“若茵，帮忙喊一下你们班剩下的人。”

感谢许一朵同学送来的救命稻草！

程若茵毫不犹豫地转身，往身后的牌桌那边走去。

在一旁观战的刘艺馨愉快地拉过程若茵的手，指着桌上厮杀的牌局，问她：“来来来，学霸看看，你猜谁会赢？”

程若茵弯腰眯眼，视线从牌面上右移，那道模糊的黑影在原地站了两秒，随后拔腿走来，气势汹汹，像是要找她算账。

根本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的程若茵选择眼不见为净，转到刘艺馨的另一侧，装作去看李亦菲的牌。

李亦菲十分配合地将牌举高，方便程若茵这个近视眼，也正巧替她挡住祝时越的视线。

黑影越来越近，程若茵故意大声开口：“我觉得你会赢。”

黑影在聂文斌身后停下。

李亦菲淡淡一笑：“那就承你吉言。”

程若茵点头，低头盯着根本看不清楚的牌桌，看得聚精会神。

四人轮流出了一圈牌，坐在祝时越身前的聂文斌大气都不敢出，一手好牌拆得稀巴烂，李亦菲稳扎稳打，奈何运气太差，最终竟然是闷声不吭的王睿赢得了胜利。

“承让了各位。”他双手抱拳，朝着另外三个人拜了拜。

“学霸连打牌都比我强。”钱博言将手中剩下的牌一丢，从座位上站起来。

“得，打完就去候场吧？我听着也差不多了。”刘艺馨伸了个懒腰，招呼大家去侧台边候场。

二班的表演接近尾声，等待的焦灼驱逐一切旖旎的心思，透过侧台的幕布，依稀可见底下黑压压的人影，乌云一般连作一团。

赵氏孤儿站在皇帝面前大声质问，声声泣血，不得不说宋闻的演技不错。可惜程若茵紧张之下，沉重的对白如同飘忽的云，从耳朵旁一掠而过，一句也进不了脑子。

“看不出来啊，宋闻还有这天赋。”

“没事，我们有杀手锏，别的不说，先拿下学生评委。”

“那人家还有温韫怀呢，你知道坐在底下的吃哪款啊？”

程若茵偷偷瞥了眼身后的祝时越，手指在裙子上抓出两道深深的褶皱。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舞台的灯光暗而转亮，高二二班鞠躬谢幕，林苏韵的报幕徐徐展开。刘艺馨一左一右，抓住李亦菲和程若茵的手，一束光劈开厚重的幕布，正照进她坚定而骄傲的眼神：“加油！别紧张！”

舞台重新回归黑暗，李亦菲紧紧回握刘艺馨的手，柔柔一笑，率先走到台前。

两束聚光灯聚焦在她和钱博言身上，仙王的怒吼和仙后的嘲讽有来有回，按部就班打响《仲夏夜之梦》的开篇。

程若茵松开攥紧的手指，低头端详这身获得八方赞美的华丽服装，仿佛灰姑娘的限定晚宴，只能靠着虚假的南瓜车生存在午夜十二点之前。

何明薇的问话，她心中早已有答案，或者说，现实逼迫她不得不选择，选择她奋力拼搏了十几年的未来。

她不是活在童话里的公主，没道理抛弃一切选择王子。

更何况王子也看不上她。

“不要再跟着我了，海伦娜！”

祝时越自她身后绕出，握着话筒走到聚光灯下。

，

舞台的灯光耀眼夺目，散光的眼睛自动将光线柔化成光柱，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舞台中央，转过身，侧对观众面对她，深蓝色的宫廷礼服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氤氲大海，英伦帝国的王子站在海舰的甲板上，披着海的礼服，朝岸上的少女伸手，邀请她登堂入室。

最后一次。

就当是末日前的狂欢。

她提起厚重的裙摆，步入聚光灯下。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借由这场戏剧，跟心底的青葱的、不成熟的暗恋彻底告别。

两道光束顺着她握上他手臂的动作融为一体，企图消弭盘桓在两人中间的问题，财富、地位、自卑、懦弱。脚下的地板延伸出密林的土地，心思各异的两人终于转而对峙。

“是你诱使我跟着你的！”

她披上海伦娜的皮，抛下一切冷漠的伪装，放肆地向他输出。台下的观众化作黑暗中的雾，火热的聚光灯快要将冰山烤化。灯光暗下又亮起，仿若日夜更替，她走着烂熟于心的走位，说着深入心扉的台词，沦陷其中，不再做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她享受海伦娜的勇敢，得到中了魔药的恋人，在心知肚明中赢得虚假的爱情。

仙王仙后的祝词昭告着戏剧进入尾声，两对新人在剧目的最后充当幸福的背景板，每一句祝词都为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倒计时，狄米特律斯会永远屈服于存在解药的魔药吗？海伦娜甘心得到永远无法知晓是否真正爱上自己的心上人吗？

“程若茵。”狄米特律斯喊出现实中的名字，提前翻转梦境。祝时越反手托住少女的双手，他放下话筒，用只有程若茵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之前说，有问题可以找你。”

程若茵还未彻底回到现实，她缓缓眨眼，逐渐适应内心的落差。

“请问，私人问题，包解决吗？”

啊？

尚未来得及冰封的心弦悄然拨动，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头顶的聚光灯给近在咫尺的少年渡上一层柔和的神性，祝时越的脸一点点靠近，不需要眯眼便足以看清，那双灼灼生华的、自信的、势不可挡的，受到程若茵偏爱的眼睛。她惶惶呆立，耳聆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目睹骄阳踩着柔光下凡。

一秒，两秒，三秒。

他这是什么意思？

心脏充当节拍器，何明薇的忠告、温韫怀的劝慰、父亲的虚情假意......幸福的祝歌即将走向尾声，雨幕中的一见倾心、校园角落的小心靠近、深夜里的温暖肩膀......纷杂的思绪你追我赶，天使与恶魔轮番上阵，她反复诘问，反复证道，踌躇地站在十字路口，小心翼翼守着自己，不愿轻易踏出这一步。

“记得勇敢一点。”

可惜，戏剧结束了，海伦娜借给她的勇气也到期了。

她双手握拳，思衬该如何体面地为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友达以上的关系画下句号。

面前的少年却轻轻笑了，在人声鼎沸，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他大胆地弯腰，将光晕抛置脑后。

舞台灯光暗下的前一刻，湿润的呼吸贴着耳边滑下，仿若蝴蝶振翅到访，轻盈一点，温润且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光明的时长只够少女瞪大震惊的双眼，幕布自身前落下，黑暗遮天蔽日，徒留一片惊呼。

震耳欲聋的心跳中，嚣张的声音穿破迷津。

“如果你还没反应过来，那再我明确一下，我正在跟你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