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茵还没反应过来,祝时越一手抄起外套,另一只手将程若茵从座位上拉起。
“哎——”
程若茵向前一扑,差点左脚拌右脚,她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撞开椅子,被祝时越拉出包厢。
程若茵跟在祝时越身后,抽空回头看了眼,聂文斌一边跑还在一边穿衣服:“别看我,我可不会给你们断后!”
还好包厢离后门很近,狭小的走廊瞬息便跑到头。后门虚掩着,祝时越一马当先冲开,大团冷空气仿佛万马奔腾,倒流打在程若茵面中,几小时养起来的热气,一秒钟就回归自然。祝时越就连哆嗦的空隙都没给她,两人前后脚踏进黑漆漆的后街,一时间分不清鬼在身前还是身后。
这巷子七拐八拐,地形复杂,路灯却商量好了似的一盏比一盏暗,手腕上的温度和牵引是程若茵唯一的方向感来源。耳旁掠动的风,深浅不一的石子路,抽条宽阔的背影,胸膛内不安分的心跳声大到足以翻天覆地。他们在定格的画面里穿梭,向着未知的方向逃跑,仿佛可以一直跑到无人知晓的世界尽头。
体力耗尽之前,浮华掠金的巷口向他们张开双手,两个人像是闯入尘嚣的亡命之徒,撕开关住寂静的墙,一头扎进涌动的街头人潮。
冬日空气干燥,跑动难免喘息,嗓子像是沁了血火辣辣的疼。程若茵单手叉腰,扶着墙喘气,身后的小巷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三个人的影子?
“他们——好像——没跟上来?”程若茵抹去额头上的汗,甩到干燥的空气里。
“不用管他们。”同样跑了这段距离,祝时越气息流畅,一点不像她半死不活的样,“这地方绕,可能没跟咱们绕到一个出口来。”
脑子像是被抽干成摆设,程若茵愣是没想起来从哪里跟丢的,好像从拐出门开始,就只有她和祝时越两个人。不过,主任那体力,估计也没法跟着绕,他们几个应该也是安全的。她晃晃头,扶着墙站直。
祝时越自然无比地拉出她夹在臂弯里的外套,抖开,披到她肩上:“把衣服穿好。”
离得近了,祝时越因逃跑升起的潮热扑面而来,胸膛的起伏比平时更剧烈,肌肉顺着起伏舒张,贴身衣物隐隐勾出点诱人遐想的轮廓。程若茵乖乖把手套进袖子里,笑道:“小春同学今天怎么跑在第一个了?”
拉链在祝时越手里丝滑得像坐滑滑梯,嗖的一下滑到上头,祝时越作势捏了把程若茵的脸颊:“你也叫小春?嗯?”
程若茵笑着拂开他的手,率先汇入人潮。
祝时越长腿一迈,跟上她的步伐:“前面有家奶茶店,要不要喝杯奶茶?”
程若茵顺着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们竟拐到了便利店,也是咖啡馆的后街。
她回头看看那条小巷,她从不知道学校后还有条拐到这里的小路。
祝时越插进指缝里的手指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微微俯身,眼睛里荡漾着街头的灯光,像是倒映在湖心中央的碎月,他缠紧她的手指,小狗摇尾似得晃了晃:“喝一杯嘛?”
程若茵失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那就喝吧。”
两个人穿梭在陌生人当中,十指相扣,运动蒸腾出的温度渐渐消散,反倒更显祝时越的手烫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碳。程若茵低头数地上踩过的砖块,她从小孤身走过无数遍的道路,有一天竟在这条路上,光明正大地握住一个人的手,就像千千万万普通的情侣那样,手拉手去街边买一杯奶茶。
程若茵牵着他的手想,这就是幸福吧。
不需要多热烈,也没有多浓厚,幸福和爱骗不得人,只要在他身边,喜悦便能一直萦绕心间。
奶茶店的员工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往祝时越脸上瞥了好几眼。等待奶茶的间隙,程若茵敲敲他的手背问:“你艺考是什么时候?”
“还有两个礼拜吧?”祝时越又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掏出的棒棒糖,咬在嘴里咔吧咔吧得响。
“哦,那快了。”
“怎么了?”祝时越掏出嘴里的棒棒糖,嬉皮笑脸地贴过来,往程若茵耳朵里吹口橙子味的气,“想我了?”
程若茵侧头躲开:“别闹!我想什么时候恢复你的学习计划。”
“这样啊——”祝时越故意拖长音调,手臂一收,交握的手收到腰间,程若茵向后倒在他的怀里,“就只想学习,不想我?”
程若茵不答,祝时越低头蹭蹭她的脸颊,委委屈屈道:“你眼里只有学习。”
“......”
身后的店员纷纷低头,但程若茵依然捕捉到他们脸上的笑。她猛地挣开,拍拍发烫的脸颊,扬声道:“我提醒你一下,我还没答应和你和好。”
祝时越幽幽盯了她半晌,确认小冰块发动铁石心肠技能,口里的糖转了个圈,他拍拍口袋:“啧。”
“您的奶茶好了。”
所幸店员及时递上一个台阶,程若茵接过一杯转身就走。祝时越拎了剩下的一杯,低声道谢后追出店面。
热奶茶捂在手心里,暖烘烘的,祝时越走到她的身边,拐拐她的胳膊肘:“你这什么味?我们换着尝尝呗?”
程若茵莫名其妙:“这两杯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我这不一样,你试试?”
程若茵递出自己的奶茶,接过祝时越的纸杯,刚一到手就觉得不对劲,他的杯子轻飘飘的,像是空的。
她停下脚步,对上祝时越含笑的眼睛。
“打开看看?”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捏住奶茶盖的两端,揭开——
里面放着一张捆作一团的纸。
她拿出那张纸,扯开精致漂亮的丝带蝴蝶结,画作徐徐展开。
彩铅绘就的画作,画上的她戴着眼镜,扎着马尾,面容成熟宁静,蓝色的衬衣,灰色的西装裤,桌子前摆着一台电脑,她坐在桌子后,双手放在键盘上,脚边还趴着只毛绒可爱的小狗。
“生日快乐,茵茵。”祝时越站在画纸后头,嘴里的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嚼完了,挂着温柔又缱绻的笑容,垂眸看着她。
怪不得他会在今天过来找她,怪不得她压根没听到什么查房的动静,怪不得那三个人既没联系他们,也没跟上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诞生在无聊又寒冷的一天,冥冥中似乎注定了她十几年的人生。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再也没有人为她过过生日,童年的她在一次次失望中跌倒,直到无师自通地学会遗忘。只要忘记,就不会有所期待,只要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没有人期待的诞生,这一天就只不过是一年里平常的一天。
但现在,他放出上锁的期待,制造出乎意料的惊喜,就像是日光照进漆黑的海底。
多年的不求,不得,他给了她哭闹和期待的底气。
修长的手指落在画上,摸了摸上头的小狗,好似惊扰梦境的蝴蝶:“这是我想象的,我们的未来,喜欢吗?”
程若茵睁大眼睛,努力从模糊的水雾中辨别:“但是......但是这上面没有你呀?”
“傻瓜,”祝时越双手的食指与拇指对碰,比出相框放在眼前,闭上一只眼睛,“我在画你呀。”
小小的一张纸上,有她,有狗,还有他们的梦想。
他送给她的岂止一幅画,他送给她的是她渴望已久的家。
程若茵攥着纸的手指一会紧一会松,她想抓紧,又怕它脆弱得像是镜花水月。当巨大的头彩砸到她身上,她反而退缩,反而自问:这么好的东西,真的是给我的吗?
“若茵,若茵,看看我。”祝时越替她拂去脸颊上挂着的泪水,她惶惶抬头,充盈的水雾使得祝时越的脸像是破碎的万花筒,他摘下她的眼镜,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温热的唇瓣落在颤动的眼睫,湿湿热热的,像是蒸烤的水蒸气,低沉无奈的声音一起砸在耳边:“别哭了,我想让你开心的。”
“要是每年你都这么哭一次,我还给不给你过生日了呀?”
每年......
永远......
当诱惑足够大的时候,风险反倒成了助兴剂,理智的弦宣告崩断,程若茵勾住祝时越的脖子,掂起脚尖,品尝结出的禁果。
她笨拙而生涩地含着,咸腥的泪水掉进微张的口腔,和香甜的橙子味混在一起,刺激味蕾和神经。她只伸出一点点探知的触须,立马被饿久了的猎人牢牢抓住,反守为攻,身体力行地教她该怎么品尝。恍恍惚惚间,她好似回到事情发生的前夜,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晕晕乎乎,浑身瘫软,被夺走全身的力气,毫无长进。
唇齿微微分开,祝时越谈吐间的热气打在敏感的唇瓣上,他的眼里好像藏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扶在腰间的手支撑着她的身体,轻轻抚摸:“在想什么?”
“我,”程若茵一开口,竟分辨不出是在喘还是在说,她被诱惑过了头,真吐出了乱七八糟的心里话,“我好像还需要练习。”
祝时越低低笑了,叼着她的唇瓣模糊道:
“那就多练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