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晚上七点半,风铃声准时响起。
这一次前台换了人,听到声音,那个抱着电脑打字的青年人抬头看了过来,抿着的唇边是淡淡的笑,起身时扶了扶鼻骨上架着的细丝边圆框眼镜。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都很斯文,眉目清秀的一张脸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只是,很熟悉的一张脸。
濯连栀步子稍有停顿,目光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着他。
他说:“我和靳老板约好的。”
翟孟与面露惊讶,但只一瞬就恢复了往常的笑,他将电脑合上,从里面走了出来:“远哥还在忙,您先坐下稍等一会儿。”
濯连栀将那把透明的伞靠放在门边的伞架上,拍了拍卫衣上溅到的雨水,点了下头往沙发的方向走去。
翟孟与同样借着余光将这位客人从头到尾端量了一遍,忽然想起莫黎口中那位特别的客人。
确实挺特别的。
会客的咖啡已经没有了,他也没有问他想喝什么,直接用纸杯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
入眼的手线条流畅分明,如同细细打磨,指节的轮廓都清晰匀称,像是精心护理过,连同圆润的指尖都被修剪得一丝不苟,与他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相似,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确实挺适合拿手术刀的。
“谢谢。”
白色的棒球帽上印着红色的字母,和他身上同色的卫衣应该是一个牌子,衬得他露在外面那截脖颈也更加白皙。
外面的雨声随着时间逐渐小了,不远处的乌云散开,闪电的光照亮了半个夜色。
“手好酸。”莫黎掀开里间的门帘,揉着手腕走了出来,“翟孟与,给我点份寿司,我好饿。”
濯连栀立即埋下脑袋,将帽子一压再压。
“晚上了,少吃点糯的,不好消化。”翟孟与交代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后才送走客人,闻言便拿起了电脑和手机,“冰箱里还有块猪肉,我上去给你们煮点瘦肉粥,等阿声回来也可以吃点热乎的。”
“啧,也行。”
莫黎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沙发上的人,怔了怔,尽管最近几乎天天都能见得着,但他眼里还是会闪过惊喜。
“濯老师,你来了。”他理了理额发,蓄着狼尾状的头发,发质蓬松,一揉就显得凌乱,“远哥那边在收尾了。”
明明看起来野性不羁,整个人的气质也吊儿郎当的,但说话却是温顺规矩,隐隐约约的痞气也只像是伪装的外在形象。
濯连栀嗯了一声:“好。”
“这几天都下雨,我以为你最近都不会来了呢。”莫黎很自然地调高了屋里的空调温度,然后才往手里挤了一泵消毒凝胶,与靳远的细致不同,他的动作是敷衍和马虎的。
“最近都有工作,今天才空下来。”濯连栀说。
一提起这个莫黎就来了兴趣,挨着他旁边坐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八卦:“濯老师,你是不是去试镜《夺梦使者》了?”
“对。”濯连栀倒是坦诚,靳远身边的人倒不至于不靠谱,“刚拍完宣传照,明天应该会有官宣,然后会去F市,拍摄地点就在那边。”
《夺梦使者》很像是一部快穿类小说,主角通过梦境改变平行世界某些人物的必死结局,在这一过程中完成特定任务才能苏醒。
濯连栀觉得这个设定挺写实的,熬夜看完了小说就跑去试镜了,这也是他一个星期都不在C城的原因。
“卧槽!”莫黎更激动了,捂着嘴又捶着腿,“濯老师,听说女主角是钟静?是不是真的?”
钟静,上辈子害得他那部仙侠剧打水漂的塌房的女主角。
对上莫黎那双惊喜的眼睛,濯连栀确认了他是粉丝,心里默默点了根蜡,替他提前祭奠将塌的房。
他道:“不信谣,不传谣。”
正说着,靳远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濯连栀下意识地看过去,一张脸只露出眼睛也能看得出心情愉悦。
靳远身后跟着一位红发女生,她身上只穿了件背心,露出的皮肤上几乎全是刺青。
“没必要。”靳远的声音冷漠,“下次别来了。”
他很少对顾客冷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此刻是不耐烦了的。
濯连栀敏锐察觉他的情绪变化,看向那个女生的目光都带了些不善。
“靳老板,别这么大火气嘛,都说了是开玩笑。”红发女生单手将皮革外套搭在肩上,化着浓妆的脸有些看不出本来面貌,但她笑得倒是极其开心,“再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这么玩不起吧?”
她目光大胆又直接,其中深意都像是带着媚丝,刻意勾引,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倒在他身上了。
“嗤。”
靳远直接将摘下的手套扔进了垃圾桶,看向她时脸上已经没了往日笑意,微敛着眼,目光如同冰碴子扔过去,丝毫不顾什么怜香惜玉,甚至已经懒得多说一句话,短短吐出一个字,“滚。”
那一头红发张扬扎眼,女生的脸上也维持不住笑容,在其他人面前失了面子,便不再纠缠,斜眼扫了扫沙发的方向,轻笑一声就打算离开。
“等等。”
莫黎叫住人,在几人的注视下走到她面前,手上还拿着店里的收款码,判官化身似的,“三千,谢谢。”
门边的风铃声响得急促,等门关上,濯连栀起身就朝靳远走去,高大的男人却后退一步,看过来时目光柔和了一瞬:“稍等一会儿,我先上去换身衣服。”
话落,就见他转身往二楼去了。
濯连栀眉头一拧,站在原地也没动。
“嗐,我早就说那姑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莫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此刻也不拿濯连栀当外人,一肚子的埋汰话就倾吐为快,“是我们店的常客了,从一开始就冲远哥来的,来一次那情话就是一箩筐,一双眼睛就挂在远哥身上,巴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也不知道这次是碰着远哥什么底线了,算了算了,诶,濯老师,你喝奶茶吗,我点杯咖啡提提神。”
“不喝了,戒糖。”濯连栀收回视线,哪怕店里没其他人也没摘下装备,“一会儿还有人吗?”
莫黎掏出手机:“没了啊。”
“那你这时候喝咖啡晚上还能睡着?”
“噢,晚上要画设计稿,一位客人预约好的,明天要过来。”
濯连栀双手收进口袋,有些诧异:“还能提前在网上预约图案?”
“可以啊。”莫黎点好了外卖,然后摸了摸右耳那颗耳钉,兴致勃勃地拿起正在充电的平板,“我给你看看远哥的设计图,他接的单都特复杂,有时候得通宵画,客人得提前两天预约呢。”
濯连栀不自觉地凑过去,好奇地盯着平板,那些图案确实复杂,也确实精细,细致到,一看就觉得不便宜。
“看什么呢?”
靳远从楼梯上下来,身上换了套白色休闲装,走近时将手里那个塑料袋扔给莫黎,“拿出去扔掉。”
濯连栀就只是看那么一眼也看得出里面装着的是衣服,应该还是靳远刚刚换下来的那一套。
濯连栀再一次觉得怪,扔件衣服也得扔外面?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外面的垃圾就得扔外面。”
莫黎见怪不怪,玩笑的口吻,说完就哼着小曲随意撑了把伞往外走。
“进去吧。”
靳远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濯连栀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摘下了口罩,“反正我今天也只纹一小部分。”
他倒是丝毫不藏着心思,但就是靳远不问不提不戳破。
推开工作室的门就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味,混合在酒精里,倒也不刺鼻。
靳远将里面的灯打开,笑着转眸:“今天要纹哪一部分?”
墙上贴着的画纸还保留着原有的颜色,上面涂着的荧光状的青绿色更加鲜明,濯连栀斟酌了两眼,指着其中一处花瓣给他看。
靳远也不说什么,像是将此视为休闲,整个人都挺惬意的。
那块皮肤也习惯了这般的疼痛,可拿针的人却更为谨慎专注,濯连栀没像之前那样咬着牙紧绷,渐渐地也适应了,还能腾出心思端详着被口罩遮住的那双眼睛。
“靳老板,刚刚那位是你的追求者吗?”
靳远长得好,那种好是符合男女审美的,不单单只是审美,更是择偶水准的审美。
“算不上。”靳远没嫌他八卦,而是淡淡地回答道,“她这一个月来了十八次,在我看来,这是骚扰。”
濯连栀莫名被这个词点到了,他抽了抽嘴角,颇为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整个人都紧绷着,心里惴惴不安。
妈的,他几乎算得上天天来了。
手下的皮肤依旧光滑细腻,只是贴得亲密,靳远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颤抖,就连发颤的频率都能隔着手套摸在指腹。
他没忍住笑出声:“我不愿意就是骚扰,而你,你可是我亲自约来的。”
濯连栀睫毛扇了扇,侧过头,那双桃花眼明明不在看他,却能让人被逼得心生波澜。
他眼皮抖了抖,喉咙吞咽,手指蜷着,攥紧了身下铺着的那张黑布。
操了,这老狐狸怎么还是这么会勾引人。
“好了。”
靳远换下工具,用裹着药水的棉球在他皮肤上蹭了蹭,手指从他锁骨边离开,不着痕迹地捻了捻,“还需要缓缓?”
濯连栀第一次没有晕乎,反而清醒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怪异。
“几点了?”
“快九点了。”靳远摘下了手套,说话间又取下了口罩。
“嗯。”濯连栀捞了捞身上搭着的白色卫衣,直接坐了起来,“不缓了。”
他头发长长了点,没有特意弄过,还是它原本的柔软顺滑,他动作麻利地套上卫衣,坐在软床边,抬头才发现两人竟是面对面。
靳远直逼两米的个子,在这一方端坐实在委屈,濯连栀坐在稍高一些的软床上,与他正好平视,距离有些暧昧,但唯一可以后退的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濯连栀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他过,即便上辈子他们做了很多亲密的事,可这样暧昧的对视却是第一次,或许不仅仅是暧昧,那双桃花眼里好像也不只是上天赐予的情意。
他有点恍惚,哪怕是上辈子,靳远看向他时也没有那么深情。
没有吗?
或许是有的,只是他没注意过。
他上身靠近,两张脸更近了几分,濯连栀像是很单纯地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总是来这里吗?”
靳远多聪明,他不信他看不出他的醉翁之意。
男人没躲,任由着,也纵容着,极其熟悉的纵容。
“不是来纹身的吗?”靳远说。
濯连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无果。
但他有意。
“不是。”
濯连栀笑了笑,却没回答。
靳远,我是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