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是订的晚上七点的，到机场的时候靳远没有下车，濯连栀是踩着点登的机。

还有两天过年，濯夫人已经回C城收拾了大半个月，时不时发微信问自家儿子一句，濯连栀对于即将见到素未谋面的父母这件事还是挺紧张的。

“小和，买的礼物都带了吗？”

他又确认地问，“我上次手工做的那只瓷猫摆件呢？”

“都点过了。”

小和细数着后备箱里的东西，然后从一个大的礼袋中摸出了一个方形包装盒从后车窗玻璃递进去，“少爷。”

听说濯夫人喜欢猫但是又猫毛过敏，濯连栀就挑了个时间去手工做了一只白猫。

“行，走吧。”

濯连栀将墨镜往上推了推，单手握着包装盒靠在车边。

C城的冬天很冷，昨夜应该刚下过雪，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寒意给窗玻璃蒙上一层模糊的雾气。

过年的地点是上次濯连栀住的那栋复式别墅，按照小和说的，这是濯夫人其中一处房产。

“少爷，你先进去。”

小和去拿后备箱的礼物，濯连栀本就浑身不自在，此刻哪里敢一个人先进去。

“我帮你拿吧，东西太多了。”

濯连栀很坚持，小和最终也只给他递了个没什么重量的首饰盒。

才刚走进院子，别墅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站在门内的人温柔漂亮，整个人的气质都更加柔和，明明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可她自己看起来却更像个女大学生。

那张脸确实年轻，明显没有受过苦，也被岁月善待着，轻轻一笑便有一种极其熟悉的亲切感，好像他们之间确实有着切割不开的血缘关系。

但濯连栀知道不是这样的。

“997！”

他呆愣在原地，手指攥紧，“我要个解释！”

那张脸他自然不陌生，甚至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濯连栀没忍住地眼眶泛红，复杂的情绪浸泡着他，让他差点窒息。

雪花停顿在半空，997的声音像是漏着寒风：【濯连栀先生，您想知道什么？】

“你觉得呢？”

濯连栀说不出什么感受，喜悦，可偏偏他明明不该喜悦，“997，架构师给我设定的气运，难道包括抢夺其他人的父母吗？”

岳文硕在乎的东西很少，其中最在意的是他的父母。

濯连栀气得浑身发抖：“这算什么？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997沉默了半晌：【濯连栀先生，这不是抢夺，这是交易。】

泛红的眼怔愣住，濯连栀极其困惑与不解，脸上全是错愕：“什么意思？”

他似乎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叹息声。

997：【典当行当初选择了您和岳文硕，但是岳文硕放弃了重生的机会，他与典当行做了交易，为他的父母谋求了一个无病无灾、此生无虞的一世，此外，他希望您代为照顾，您的主角气运会影响您身边的人，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倒是安排得好啊。”濯连栀笑意带了嘲意，“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代为照顾？”

这样的问题997回答不了。

静默之间，濯连栀腿上都如同失了力，他后退几步，扶着院墙，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岳文硕放弃了重生，是不是代表着他在这个世上没了记挂的人和事？

是不是代表，岳文硕从来就心中无愧？

那么，所谓的背叛，是不是也并不存在呢？

他长呼出一口气，眼眶里翻涌出抵不住的滚滚热意，更像是发烫。

“他，典当了什么？”

997沉默的时间有所延长，但濯连栀此刻顾不上有所觉察：【抱歉，这是典当行机密，无法透露，与您说到此，已是犯了考核官守则。望您见谅。】

濯连栀手脚发麻，久久的沉静过后，他仿佛才像是找回了些理智：“抱歉。说这些对你会有影响吗？”

991：【透露不多，影响不大，您不用担心。濯连栀先生，岳文硕已经是您上辈子的事了，过多纠结只会影响您的这一世，早日放下才好。】

“嗯。”

他声音很沙，嗓音一哽，“谢谢。”

放下。

要是能放下就好了。

997没有立刻退出，在他无所察时，将静止时间拉长。

本该是阖家欢乐、幸福喜悦的新年，可这个人却像是由此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与悲伤当中。

997冰冷的机械音似乎也在叹息。

【濯连栀先生，是否采用时间倒退功能？】

他需要的应该是一个人静思的时间，在此刻欢喜过除夕，是否过于残忍？

濯连栀半个身子在墙上靠了一会儿，静静等了等，最终拒绝了。

“不用了。”

他摇了摇头，勉强站直，仰着脸将眼里的酸涩倒逼了回去，“今天这个日子，岳文硕那家伙，该说我照顾不周了。”

997的声音不漏破绽：【濯连栀先生，新年快乐。】

随着这道机械音而落下的还有外面热闹的烟花声响。

“怎么现在才回来。”

濯夫人精致的脸上挂着笑容，不再是病气久缠后憔悴模样，这个时候的她只有满身温柔气质。

濯连栀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她走去

她走近，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看向他时眼里又装满了担忧，“好像是瘦了，这部戏是不是很辛苦？”

濯连栀定定地盯着她，想起了无数次医院的消毒水味和浓浓的药味，那时候的她哪怕再痛苦，也都是笑着的。

“妈。”

他抿着唇，扯开唇角的笑意，喉咙里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以前他经常和岳文硕去医院，知道他在孤儿院长大，她说得最多的是：“要是咱们早一点认识就好了，这样就能早点叫我一声妈妈。”

她将他视作第二个孩子，濯连栀也第一次有了母亲，那都是岳文书带给他的，属于家的温暖。

“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白？”濯夫人摸了摸他的脸，皱紧了眉看向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和，“小栀是感冒了吗？声音都是哑的。”

小和有些被问懵了，他眨巴着眼望向濯连栀，想着刚刚也不这样啊。

“没有。”濯连栀握住她的手，轻轻地笑了，“可能是刚刚被风吹的，妈，您又漂亮了。”

这句话是真的。

不再像病床上那般死气沉沉，哪怕笑得再明媚也遮不住那病容。

“大半年不见，嘴都甜了不少。”濯夫人曲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亲手将他的外套给挂上，然后拉着他的手就往里面走，嘴上的抱怨也都是带笑的，“你爸爸这个人也是，同样在F市也不晓得等等你，一个人回来，我差点都不想让他进屋的。”

濯连栀这才想起他那个高官父亲。

摸了摸鼻子：“是我有事耽误了，爸回来的时候发微信跟我说过了的。”

“你别替他说话。”濯夫人将他带到餐桌边，“他在F市这段时间有没有关心过你我都是知道的。”

她说着，拿着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虾饺递到他嘴边：“快尝尝，我做了一天的，里面包了玉米肉。”

“剧组也忙，你们想关心，我倒是没时间。”说着话，嘴里的虾饺也咬碎，浓郁的玉米味溢出来，濯连栀笑着竖了个大拇指，“好吃的。”

“好吃就多吃点，瞧瞧你，又瘦了太多了。”

“拍戏需要。”濯连栀跟厨房里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继续道，“再说了，只是看着瘦，其实身上全是肌肉。”

濯夫人一点都不跟自家儿子客气，抬手就捏他的胳膊，不吝赞赏：“确实不错。”

濯连栀揽着她的肩膀拥了拥，一副黏糊糊的劲儿。

上辈子他也经常这样，只是那时候，生着病的人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的。

岳文硕希望他代为照顾，可濯连栀又不傻，如何不知道他的用心。

真正得到照顾的人，本就是他。

这一句代为照顾，这一世濯连栀不再是孤儿。

“小栀回来啦。”

保姆黄奶奶是从濯家老宅那边过来的，在濯连栀的记忆中，这是濯家的老人，从照顾濯父长大，到照顾濯连栀长大。

“刚刚好，煮的鸡汤好了，你先坐，我给你盛一碗。”

“谢谢黄奶奶。”

濯连栀又夹了一个饺子，嚼的时候一边脸鼓鼓的，引得濯夫人伸手戳了戳。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吃到喜欢的就像只河豚。”濯夫人抿唇微笑，动作都是优雅的，“你先吃，我去叫你爸爸。”

她说着，又让小和别整理了，招呼他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濯连栀没见过岳文硕的父亲，只知道他是在岳文硕初中的时候遭遇空难去世的，从那以后，岳家就破产了。

晃神间，楼梯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应声望去，正好与下楼的中年男人四目相对。

“小栀。”濯父脸上带笑，一副眼镜使得他身上有一种儒雅气质，长得瘦瘦高高的，身上的家居服也让他穿出了一身领导气质。

濯连栀抿了抿唇，努力咽着嘴里的饺子，烫嘴似的艰难吐出一个称呼：“爸。”

……

这个新年是濯连栀过得最热闹，但是也是最别扭的一个新年，997问他在别扭什么，濯连栀叹了一次又一次的气。

“总觉得有些怪。”他饭后躲进了房间，盘腿坐在小沙发上，“我一口一个爸妈的叫着，像是真的抢了谁的人生似的。”

他心里像是横叉着一道坎，怎么也都纠结。

997没有立即接话，反而比往常都要沉默了许多，就当濯连栀以为它退出去时，机械音响了起来。

【濯连栀先生，岳文硕先生已去了他的下一世，他会有新的家人，新的开始，您并不是抢夺，只是补足了这个世界的漏洞，让岳文硕先生原来的父母同样有了新的人生。如果真的要说，您也算是在做善事、累功德，完成得好，说不定也会福报在岳文硕先生身上。】

濯连栀没想过997会开导他，更没想到，这番话着实起了作用。

他其实想问岳文硕的下一世在哪里，可又怕这违反了典当行规矩影响到997。

其实说得也没错，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好好珍惜这个家。

“没想到你们机器人也会安慰人。”濯连栀笑了笑，“谢谢了，997.”

997没有反驳他自己不是机器人，而是默默的退出了这个波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