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登览。
极目万里沙场,事业频看剑。
古往今来,南北限天堑。
倚楼谁弄新声,重城正掩。
历历数,西州更点。
——岳珂《祝英台近》
三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无涯亲自为佼人穿上凤袍,戴上凤冠,送她出嫁。
当颜色鲜艳的花轿携着喧阗的鼓乐声渐渐消失在她视线中时,泪水便漫出了她的眼眶。
不几日,便逢监察御史回京述职。
无涯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公然在街上抓去了身着官服的卢诚,将他带回了公主府。
卢诚自始至终抿着唇,待得被带到无涯面前,他脸上融出一丝冷笑:“孝成公主的胆子可真大,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朝廷命官,陛下若知道了……”
无涯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若要问罪于我,我自己自会担着,不需你操心。我把你请来,是想问你些事情。告诉我,你从何得知,我在府上养兵?你难道进过我在宣城的府邸?”
卢诚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公主,我确实未进过您的府邸。可是郑玄云和郑朗云他们兄弟二人都进过你的府邸。我与郑氏兄弟相交已有数年,他们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多作怀疑。至于我把您在府中养兵之事告诉陛下……那也是郑朗云与我说,陛下养着我们这些监察御史,就是为了监视你们……”
“你和郑家兄弟相交多年,却听我一句话就把他们卖了,你们还当真是‘莫逆之交’啊。”无涯讽道,“你想挑拨离间,还是想祸水东引?可惜啊,你说话说得太不高明了,还控制不住不让眼睛乱转,倒叫我如何相信你是无辜的?”
卢诚的脸色登时变得很不好看。
“你滚回去吧。”最后,无涯没好气地说道。
卢诚连连说了好几声“谢公主”,又端着姿态退下了。
卢诚走后,无涯又叫来了陈蓬。
“我应当先向你道句谢——虽然,那日陛下动作很快,你给我通风报信并未起到什么大作用。”无涯道,“只是,我想问你一句,你从何得知卢诚跟陛下说了什么话?我与你又素昧相识,你为何帮我?”
陈蓬笑道:“公主怎么便和我‘素无交情’了?我向您通个风报个信,我们二人不便有交情了吗?”
无涯笑了,正想感慨陈蓬终于懂得说话的艺术时,陈蓬却补了一句:“公主您可千万别以为我帮您是为了攀龙附凤……”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些废话你不必多说。”无涯气恼。
陈蓬怔怔地看着无涯,竟无措了起来。
“罢了。我还你还算个忠志之士。你若不嫌弃我,我愿称你一声‘兄弟’。”无涯豪气道。
“不,公主,您是女流之辈——我没有贬低您的意思,我很尊敬您,着实很尊敬您——况且,兄弟兄弟的,怎么倒有些像戏本子里的梁山好汉?”
无涯把手放在陈蓬肩上,爽朗大笑。
见过了卢诚、陈蓬二人后,无涯又去见徽瑶。
“你怎么又跑我这里来了?”徽瑶见到无涯,先问道。
“求陛下放过佼人。”无涯凛凛然地跪了下。
徽瑶起身,走至无涯身前,扶起了她:“又是这句话。你只说说,我能怎么不放过她?逼迫她与孔家退婚,再让她嫁到皇家来?”她嘴角牵动着笑意,拍了拍无涯的肩,“不要有下一次了。如有下一次,我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无涯缓缓起身后,却甩开了徽瑶的手,渐渐抬眉,注视着徽瑶的眼睛。
“徽瑶……我想搬到宫里去住。”无涯开口道。
“为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说你作为一名女子,无父,无夫,无子,独辟一宅而居?”徽瑶问。
“只是我自己想搬到宫里。”
徽瑶不作回应,静静地凝视着无涯。
“我害怕,佼人走了,我一人独居,会太过孤单。”无涯语速极快。
“在宫里,你只会觉得更加孤单。”
“宫里,总还有两位皇子在,我总还有个伴。”无涯心生惆怅,“我没记错的话,阿琰是昌顺六年出生的……我好想,有做母亲的感觉。”
徽瑶心下微动:“你愿意搬进来,便搬进来吧。我命人收拾一处宫殿让你住。”
她在宫里住下不久,她刚结交的“兄弟”陈蓬便来找她了。
他进到无涯住的椒华殿,对着室内繁丽的器物装饰,止不住叹道:“我的公主兄弟哪,您怎么放着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不住,却跑到更加富丽堂皇的宫里来了。诶,我不是说您奢侈……”
无涯早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一笑置之。
“唉,其实我找您,是商量国事的。公主,你可知道,楚国与燕国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无涯愀然变色:“你应当知道,我与那个姓宣的是什么关系。”
“我自然知道。您不要以为,我是来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的,其实……”
“不必说你不想说什么,只说你想说什么。”无涯又不耐烦了起来。
“公主应当知道,楚国自打通了岭南关口,与西燕接壤以来,和西燕交往极其频繁楚国商人,多有去燕国贩卖茶叶、布匹还有粮米的,因楚国商人带去的商品价钱低廉,在燕国广受欢迎。”
无涯点了点头,表明她在听陈蓬讲话。
“燕国载道帝淳于鄢并不反对楚国将茶叶与布匹卖往燕国,却介意楚国商人卖粮。他说,粮米乃是家家户户所必需,若燕国家家户户都食楚国粮米,一旦楚国不再卖粮与燕国,燕国便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乳哺,立可饿死。于是下令命地方官员驱逐楚国粮商,并在蜀州天府之国开良田。有一地方官员收了楚国粮商的贿赂,不肯逐走粮商,假称粮商来自蜀州。淳于鄢得知此事,召见了那名粮商,人一开口,淳于鄢便怒说,听这人的口音,他根本不是蜀州人,以欺君之罪杀了那名粮商与地方官。”
“那地方官太不聪明了。”无涯道,“淳于鄢的老家可就在蜀州。”
“公主怎关注这个……”
“我知道你想与我说什么。淳于鄢逐走了楚国的粮商,却没有与楚国断恩绝义。楚国年年给燕国进贡粮米锦缎岁币,今年也是一样。”无涯道。
“可燕、楚的邦交实已摇摇欲坠,何不趁此机会让楚国彻底失掉燕国的援助?公主!我们怎能任由着宣氏在江南一带作乱。”陈蓬言辞铮铮,“宋仁宗爱民如子,克己复礼,功绩几何!后世人仍旧将西夏之乱归为仁宗之罪,而贬低仁宗。今上来位不正,已饱受世人讥议,若再纵容着宣楚,恐百年以后名声难保!”
“今上来位不正这种话你在我这里说过就算了。”无涯面无表情,“别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今上说这种话。”
“自然不会!”陈蓬急道,“我也没有指责今上的意思,我只是为国事所急!”
“我也不想纵容着宣楚。”无涯道,“可那又如何?断了楚燕的邦交,楚国肯吗?燕国肯吗?他们若来对付景国,我们当如何?宣氏称帝以前,你和许经由不是与他打过一仗吗?结果如何?”
“那一次,许将军太急了。”陈蓬低下了头。不过片刻,他猛然抬头,激动地拍了拍桌案:“但是那次,公主不在,所以军内并无与宣氏军事实力相当的人。若公主出山,局势可能会有所不同。”
“我从没有隐居过,何来的‘出山’一说?”
“您是大隐隐于市!”
无涯睨了陈蓬一眼,只觉好笑。
“你真的觉得,我的实力与宣氏相当吗?”无涯似在问陈蓬,又似自言自语。
“如果您不这么觉得,那就稍逊宣氏吧,稍逊也行,只要不是太逊……”
无涯叹了口气,终究说道:“这种事情,还该问问陛下的意思。”
于是,无涯、陈蓬二人入见徽瑶,讲明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说了这么多,楚国如何,燕国又如何,你们二人怎么不说句景国当如何?”徽瑶问。
“景国如何,全待陛下指示。”无涯道。
“待我指示?我说,景国正兵强马肥,何患作战?只是,这一战若是输了,恐楚、燕乘虚而入,更是苦了百姓。”
陈蓬一头雾水,将目光转向无涯。
“你没听明白?”宫道上,无涯对陈蓬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战也可,不战也可。”
“那究竟是战还是不战?”
无涯笑了:“自然是战的好。”
“可陛下……”
“陛下那边,自有我在,你勿虑。”
那几日,无涯与徽瑶卧则同食、寝则同榻,东方未明时便早起为她梳妆上早朝。
徽瑶调侃她说,像个贤妻。无涯也只微笑以应。
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月,她终于觉得时机成熟。
某个夜晚,她卧于徽瑶枕侧,觑见徽瑶已睡下,静悄悄地起身,掀开帷帐,借着室内昏暗的灯光在架上找寻着她要的兵符——与徽瑶同居这几日,她曾设法找到过兵符所在之处。
可此时,她翻遍了书架,仍不见兵符。
她连连呼了好几口气,克制着不让自己紧张时,帷帐后传来悠悠的声音:
“兵符,早被我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