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白素的心才归位。

“虎头！狗蛋！”坐在车辕上的穆平安高兴地挥着手，“在这儿，我在这儿，你们往哪看呢。”

前面官道上，迎面来了队人马，他们将三个男子拴在后面，被迫小步跑着，不时被拖拽着摔了个狗吃屎。

那三人正是逃走的胖子和瘦猴，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们汇合的乔二。

程思嘉也在其中，骑着马，怀中抱了个孩子，是先前被带走的最小的狗蛋。虎头年纪大些，对那些兵头子也不怕，由另一个将士抱着，对自己被救感到高兴，还有兴致左右看看。

为首的中年男子赫然是闻泽阳，他看见祁晟，驱马上前：“可还顺利？”

祁晟微微颔首，勒住马车：“顺利，没有人受伤，另一个也救回来了。这位是牧家的主母，白夫人。她能为我那两个下属作证，乔氏乃是诬告。”

他将白素介绍给闻泽阳，并问：“乔氏那面，有什么动作？”

临行前，祁晟并未依言将乔丽茹和王婆子控制起来，而是任由她想方设法联系乔二。

牧睿谦病着，她又贪恋家财，一时半会儿逃不掉，也没有决心逃。

多半还要猜忌会儿，为什么王虎和白素一起消失不见了，没有留下讯息。

“全都如你所料。”闻泽阳眉头紧锁，“我们去的时候，那两个贼妇正慌里慌张的往马车上装财物，牧店主那里，本以为要寻仵作了，没死成，又给找了个大夫。至于那个小儿……还烧着，不知道白夫人想要怎么解决。”

白素弯下腰，回话：“回大人，谦儿是我养大的，虽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但胜似我儿。他又是牧天泽的独子，待处理这些结束，我会将他抚养长大，授以经商之道，为我大昭效力。”

这番话说的无可指摘，见她不是赶尽杀绝的人，闻泽阳还算是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对乔氏呢？”

“大人该如何判，就如何判。”她的腰弯的更低了。

闻泽阳抬高语调，语气多有恐吓：“你不怕那孩子长大后恨你。”

白素淡然自若：“乔姨娘与人通奸，谋害郎君性命者乃是贼子王虎，算是受人蒙骗。牧家不追，便不是重罪。不瞒大人，这次的事情，我会一点儿不落的全都告知谦儿，绝不隐瞒，全由他判别是否要救，救则自己亲自送上赎金。我不插手，让他自己做主。”

时媱站在祁晟身边，本是在和程思嘉说话，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偏头看过去，没想到白夫人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手段竟然这么强硬。

“也好。”闻泽阳道，重新上马，整队往郢城的方向归去。并对祁晟道：“这几个孩子，你就先带回去吧，然后叫他们的父母，来报个官走个过场，也好处理了这三个拐童的贼子。”

祁晟点头称是，二人只字未提王虎，更没有提盗墓的相关事宜。

缀在后面的乔二自然也是听到了白素说的这些，他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嘲讽：“蠢妇，你以为就赢了吗。”

白素毫无波澜的看过去：“你若多说一个字，多讲一句不该讲的，愚蠢的是谁，就真说不准了。你说呢？”

她面无表情，语调连个起伏都没有。乔二有些怕了，他张了张嘴，骂了句脏话，又被官兵用力拽走。

目送走远，白素这才欠身看向时媱他们：“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跟着回去，到官府那里，撤掉乔姨娘的控诉，放那两个人出来。”

时媱：“嗯，那就一起吧，应该不会太长时间，我们也赶紧将他们送回穆家村，离家太久咯。”

她逗着又开始瘪嘴的狗蛋，孩子年纪太小，和父母分别这么久，怕是回家就会懈怠下来，因为受惊发烧生病。

没一会儿的功夫，穆平安便搂着两个小伙伴呼呼地睡起来。

用马车里的毯子包裹住后，时媱不禁想起牧睿谦来，好像那个孩子的年纪，要比虎头小点儿。

因为过于瘦弱，也没比狗蛋看着健康壮硕，属实不像是能接受白素那番话的样子，怕是会备受打击。

不由得问：“素娘，你真的要和那个孩子讲实话吗？而且……他是王虎和乔姨娘的孩子吧，和牧天泽没有关系。”

“我知道。”

“你知道？！”

白素轻笑着摇头：“时姑娘，你真的很容易忘记，身边的人是妖呢。”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时媱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从那孩子出生，我就知道他和牧天泽没有关系，哪有亲生的崽子，和父亲的气息完全不同的。更不要说，身上的因果线又浅又细。”

她听的认真，恍然片刻，盯着白素的眼睛，有些好奇的问：“所有人身上的线都能看到吗？”

如果将白素带到身边，是不是能轻易找出祁晟的仇人。都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祁晟和前世杀他的人之间，肯定也会有因果线存在！

白素勾起唇角：“怎么会，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只能看到和我有关系的，比如我和牧天泽，比如阿槐和谦儿。”接着她复叹道：“所以我才说你很容易忘记。”

“原来是这样。”时媱有些失落。

她确实是不怎么记起他们是妖，祁晟是这样，狐妖俩姐妹是这样，白素娘也是这样。除非他们将自己妖的特征显露在外，或者使上什么妖法，她才能想起，对方和常人不一样。

是妖，不是人。

但这也不能怪她，他们藏匿在人群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和那些生活在世的芸芸众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会为吃穿所愁，会被感情所累。

想到这里，时媱又问：“素娘，为何不趁机与牧家分道扬镳，为何还要混迹在人间，去修行不好吗？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是想要抚养牧睿谦长大。”

白素没有否认，反而看过去：“你觉得妖物的修行是什么。”

时媱：“去山中，去没有人的地方，沉下心来精进妖炁，求得长生。不被这些俗世束缚着，自由自在的。”

“吃什么呢，穿什么呢。”白素笑吟吟道，“住在哪里呢。”

“妖物……要考虑这些吗？”

“自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谁愿意去茹毛饮血呢，我早就习惯了有人陪伴的烟火气，即便离开牧家，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妖物也会有感情，谦儿是我养大，我如何割舍的下。”

“至于修行。”白素意味深长道，“太高的修为可不是什么好事，成为大妖，可是要被察觉的。”

时媱不禁坐直了身子：“素娘说的是，这样便挺好。对了，你之前和那些人讲，要织出比「灼灼」更好的布可是真的？你织的真的很好看。”

她由衷的夸赞着，又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坑的那匹布，表情有些肉疼。

“是，牧家已经亏空的不成样子了，总要织匹像样的卖出去，维持生意。买「灼灼」的那个客人，开出了万金，我拒绝了牧天泽，想让他踏踏实实做生意，现在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叹了口气。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驶入了郢城，来到衙门跟前。衙门里没有衙役，更没有县太爷，都是官兵。白素下了车，重新控诉和报案，然后带着灰头土脸的游熠和魏明泽走了出来。

打点些银子，还算是快。

一出来，游熠就停不下来的说：“慢死了慢死了，我还是头一次被下大狱，多新鲜呢，你亏得还是个官。”

他就差对着祁晟说废物了，祁晟也不理他，看向魏明泽：“没事？”

“没事。”魏明泽一脸菜色，这一天一夜，就差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诅咒了牧天泽，“那个牧店主，他没事吧。”

“和你们无关，不用多放在心上，人还活着，和巫蛊更没关系。”祁晟看向将行李带回来的程思嘉，“都弄好了？”

“弄好了。”程思嘉点头，“东西都在马车里，可以出发了。”

“走？走哪去，回京啊，不是，我那草还没找到呢。”游熠聒噪的要命。

时媱插话：“回穆家村，孩子找回来了，去找师婆兑现诺言，放心，该有的都会有，她又不会骗咱。”

游熠嘟嘟囔囔：“那可不好说。”

回到穆家村时，已是黄昏。穆家村的村民不知道在村口等待了多长时间，面有疲惫与倦色。高大的槐树下，杜阿婆和穆村长站在最前面。

终于等来了人，一脸忐忑的迎上前。直到穆平安带着那两个孩子下了马车，才松了口气，露出了笑脸。

哭声喊声不绝于耳，杜阿婆却只是笑着，她颤巍巍的抚摸着穆平安的脸，说不出话来。

眼睛有神儿了，看着变了，又没变。她拍了拍肩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孙子，杜阿婆还是哽咽了。

“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穆平安用力点着头。

好半晌，杜阿婆擦干泪水，和穆村长走到时媱他们面前，弯下了腰。

几人躲远。

时媱立刻道：“这是做什么。”

穆村长：“实在是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若是救不回这些孩子，我也没脸见他们父母和爷娘。”

“是啊，若是救不回……”

“说这些做什么，这不是已经带他们回来了。”时媱连连摆手。

杜阿婆被穆平安搀着站稳，拍拍他的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双手递到时媱面前。

“阿媱姑娘，差点儿忘记了，这个是师婆让我交给你的。说若是三个孩子全须全尾的回来，这便是酬谢。”

时媱接过来，木质的匣子样式简单，只是打磨了毛边，没有上漆，大概是村里的木匠做的。

拿到手，轻飘飘的，没什么质感。

直到交给游熠，他发出惊天地动鬼神的怜惜声后，几人才郑重道谢，往京城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