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望城坡下,慕景白策马扬鞭,从树林里飞奔而出,跃入晨光照耀的大道。
坏人似乎没有追上来,更确切地说,是“飞毛”跑得太快,连蹄子都没停顿过,就这样直接一路冲出树林。
慕景白看了看前方,这里离京城已经不远,路上陆陆续续可见一些茶摊酒肆和来往马车,再往前走,沿途还有“迎送”的亭台柳苑、小溪清流,竟是渐渐热闹了起来。这样的时候,他若再策马疾奔,反而更加惹眼,倒不如将自己融入人群,方为上策。
这时,前方大路上忽传来一阵嘈杂之音,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路旁停着一辆梨木制成的马车,马车帘幔盖顶、绿绫悬窗,车身雕刻着翠竹繁花的图样,车旁站着两个八九岁穿着蓝衫的小丫环,两人一面喊着“夫人”,一面喊着“小姐”,慌得不知所措。
而在马车前面,一个穿灰衫的老婆子正满面焦急,向过路的行人大声求救:“有没有人,救命啊,救命啊。这位大爷,帮帮忙好不好?救救我们小姐!”
“这位先生,您别走,求你了,救救我们小姐吧,别走啊……”
老婆子病急乱求医,不时拉扯着路人,反而让人不敢靠近,大家不是躲避就是推攘,凭她如何哀求帮忙,换来的只有匆匆离去的背影。
慕景白见此情景,不免心生同情,但转念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当作没看见罢了,毕竟,他怀里现在还藏着一封带血的信件,实在不便再生别事。
思及此,正打算避开马车,绕开而行。
不料,那边的老婆子忽一眼就看见了他,连忙冲过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好心的公子,我们小姐犯了病,您能不能帮帮忙,求您了,求您了。”说着就要跪下去。
慕景白大惊,哪敢承受,慌忙下马将老婆子扶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婆子见终于有人肯帮忙,赶紧道,“我们小姐生病了,现在咬着夫人的手不放,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公子想办法救救她吧。”
慕景白心道,若是这样,帮个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跟着她来至马车前。
只见浅青帘幔的马车里,坐着个美貌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妇人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衫,高绾的发髻上无饰金银,只戴了一支芙蓉白玉簪,耳上也并无任何点缀,清瘦的面容里带着些许痛苦,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连身体都有些颤颤巍巍。
小女孩则面色狰狞,手足潦戾,全身抽搐的同时张口紧紧咬着妇人的一支手臂,口里还不时溢着血珠和白沫,看上去十分可怖狰狞。
这是痫疾,是和小墨儿一样的疾病!难怪路人都要退避逃之,不敢靠近。
若是换了往日,看见小女孩如此模样,慕景白也要以为她是中了邪,或是生了什么疯癫疫疾。可此时的他却是眸光一凝,二话没说,一个纵步直接跳上马车。
“夫人,我来帮你。”
说罢,挽起袖子,上前小心掰开小女孩的嘴巴,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过去。他这是要顶替妇人,让小女孩转过来咬自己。
妇人刚把手缩回,便呢喃一声靠在马车上,几近虚脱。婆子和丫环刚才几番努力,也没能让小女孩松牙,没想到这少年却有办法让她张口,实在是找对了人。
婆子见妇人的手臂被咬出了兽齿一般的血痕,血水染红了一片衣袖,慌忙唤她:“夫人,夫人,您怎么样?”
妇人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也顾不得疼痛,向慕景白道:“小公子,求你帮帮我的女儿,夫君和下人都不在,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要你肯救她,我愿意用一切来作交换,哪怕是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她又呼喊小女孩的名字,“清儿,清儿,你能听见娘的声音吗!”
慕景白这里刚被小女孩咬住,眉头便不由瞬间皱起,脸色也微微一变。他着实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咬人会这么疼,更糟糕的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皮肉就被那狠劲咬破,连血珠也浸了出来。
都说“宁受刀伤,莫被齿咬”,这感觉果然是很挣扎,他真担心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像个懦夫一样忍不住大声哀嚎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小女孩的症状丝毫没有缓解,她的眼睛不停翻白,喉咙里发着“呜呜”的声音,两手乱抓,锋利的指甲甚至还划伤了慕景白的脖子,整个过程显得漫长而痛苦。
慕景白额头已疼出了冷汗,只觉每一刻都在煎熬。可是,当他看着小女孩痛苦的模样,又不禁想起从前小墨儿发病的样子……如果小墨儿能坚持过来,老胡如今也不会是孤身一人。推己及人,若能让小女孩缓过去,哪怕是咬下他一片肉,又有什么打紧!
想到死去的朋友,他强忍着痛楚握住小女孩的手,安慰道:“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一定可以做到的!想想你爹娘,想想你的朋友,想想你喜欢的人,只有坚持下去,才能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才能看到更美好的明天。”
他是在鼓励小女孩,同时,也是在弥补曾经没有说出口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景白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小女孩的牙齿忽然一松,四肢一软,整个人刹时间平静了下来,然后缓缓靠在妇人怀里,开始大口大口呼息。
“清儿!”
妇人见女儿总算撑了过来,几乎喜极而泣,颤抖抱住她,泪水滚落如珠。这是上天在眷顾她,让女儿奇迹般的渡过了一劫!
“小姐坚持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婆子和小丫环都激动得眼泪汪汪,又哭又笑。
慕景白见小女孩的吐息渐渐从急促变成平稳,面色也不再青白,开始有了好转,胸中压了半晌的一口气,方慢慢呼出,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抽回。
“多谢公子救了我们小姐,多谢公子。”婆子和丫环都齐齐跪下,向他磕头道谢。
慕景白哪里敢当,忙跳下马车,将她们一一扶起,口里急道:“快快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婆子站起,抹了一把眼泪,拉着慕景白哭道:“公子真真是神仙降世,要不是您肯帮忙,我们小姐和夫人今日还不知道会怎样,真是太感谢您了!”
“婆婆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碰巧路过,也没帮什么忙,是你们小姐自己吉人天相。只不过,她现在虽然缓了过来、暂时有惊无险,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还是要早点进城,找个郎中再看一看要紧。”
“诶,诶。”婆子应着,忙向车中的妇人道:“夫人,我们快回府吧,小姐这个样子,怕是要请个御医来瞧瞧才好。”
妇人点了点头,又向慕景白道,“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地,今日你救了小女一命,来日妇人一定亲自带她登门拜谢。”
“这如何敢当,晚辈家不在此地,小名也平庸无比,区区举手之劳,夫人实在不必挂怀。”说着,又看了看车上的小女孩,“既小姐有恙,夫人您自己也受了伤,还是快快进城去吧,莫要耽搁了。”
“好,好,那就多谢公子了。”
妇人在车上向慕景白行了一个平手礼,慕景白也在车下还了一个揖。
就在这时,车里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谢谢。”
慕景白闻声一看,原来是小女孩。小女孩半睁着眼,虚弱地靠在妇人身上,看上去很疲累,只是凭着仅有的一些力气,努力向他道谢。
慕景白到了此刻,也才方看清她的模样。她身上穿着一件雪青色海棠花纹春衣,青黑的眉毛如烟雾一般,那挣扎后的楚楚之容,恰似一朵坚强的山中兰蕊,令人怜惜。想不到,她平静后的样子竟然如此清秀动人。
恍然之间,连这眉眼五官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心头一暖,向她扬起一个明朗的微笑,“不用谢,小妹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放弃。”
“嗯,谢谢你。”小女孩呢喃着应了一声。随后,便觉眼皮沉重,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公子,今天真是多谢你,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老婆子说罢,向慕景白躬了躬身,招呼过两个小丫环,几人匆匆驾车,进城而去。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慕景白才回过神来,方觉左手传来阵阵疼痛,低头一瞧,原来手腕上已被咬出了两道带血的齿痕,又深又青,清晰无比。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外表看去那么虚弱的一个小女孩,咬起人来劲却这么大,这回他也算是长了见识。刚刚耽搁了这一阵,也不知林中的那位大叔现在怎么样了,坏人有没有追出来,无论如何,他还是赶快进城要紧。
想着,一转身,却见大路上空空荡荡,原本还在后头的“飞毛”,此时竟已不知去向,“咦,我的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