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数一数已是过二。
这个时辰,普通百姓家早已关门歇息。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一支箭,焦急地穿梭在京城的街道上,她一面跑,一面慌乱地抬头四望,似乎想要找人帮忙。
“娘,你一定要撑住,梦儿一定会找到醉饮楼,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李心梦抹着眼泪,不顾春寒刺骨,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就在刚刚,她和娘亲进城之后没多久,娘亲忽感身体不适,没走出两条街,就倒在了路上,虽然她的意识还算清楚,可是身体却到了极限,额头的伤口也流了血,还有发热的症状,情况十分不好。
李心梦想起慕景白临走时,叮嘱她如果有事,可以拿着箭到醉饮楼找他。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醉饮楼的位置,然后带着娘亲去找慕大哥帮忙。
可是,南城这么大,她连跑了两条街,别说醉饮楼,就是想找个人问路也找不到。
就在她焦急不已之时,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客栈里亮着灯火,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关门。
只要有灯,就有人,只要有人,就能打听消息。李心梦慌忙迈开大步,一口气跑到客栈门口,见门头上写得“张家客栈”几个字,便急急走进去,问道:“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空荡荡的大堂里,幽冷无比,没有人回应。
她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客栈并不算大,四间屋子分为上下两层,一楼四个角点着油灯,二楼则是一片漆黑。堂中间,摆放着两张桌子,桌上有几盏残羹冷炙,像是小二还未来得及收拾。
“请问有人吗?”李心梦又加大了声音。她跑了这么久,这是唯一一处亮灯的地方,也是她唯一能问路的机会。
然而,客栈里仍然没有声音。难道是小二睡着了?
又往里走了两步,正打算再问一遍,这时,旁边一道小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衣衫半露的中年妇人,“你找谁?”
李心梦抬头看去,见侧门边上,一个妇人赤着脚、披着头发,长长的腿露在外面,修长的手上举着一盏烛灯,脸上微微有些异常。
“我,我想打听一下,醉、醉饮楼怎么走。”
“原来是问路的。”妇人似乎松了口气,笑了一笑,指着客栈门外道:“你沿着这条路往北走,看见灯火最亮的那一家,就是醉饮楼。”
李心梦大喜,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姐姐,谢谢你!”
说罢,慌忙跑出门去。
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从妇人身后冲出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来。这三个人一个胖一个瘦,还有一个是矮光头,三人手上皆握着兵器,用斗笠盖着脸,看着像江湖人的打扮,其中那身形高瘦的不放心,抬刀就要追出去。
“一个孩子,你们难道也不想放过?”妇人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着急。
高瘦男人冷冷道:“她打听醉饮楼,定是听见了我们的计划,不能放她走!”
“她才几岁?若真听见了,跑还来不及,又岂敢开口问路?现在外面随时都有巡城营的路过,你要是杀了她,万一闹出动静来,反而会暴露行踪。”
胖大男人上前道:“三娘说的对,咱们的目标是那对父子,若是打草惊蛇,岂不是前功尽弃?三弟,这里是京城,你行事可不要冲动。”
“大哥糊涂,现在放她走,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你们仁慈,小弟却不是良善之辈!”说完,竟一个箭步冲出,直朝醉饮楼方向追去!
光头矮个子冷笑道:“这个老三,总是只顾他自己,我看他就是想抢功劳,多杀这一个,还能多拿钱不成?”
妇人听到这里,不觉心中不安起来,一个路过的小女孩,他们尚且要赶尽杀绝,那么自己……想着,连忙强装笑容,做出一副妖娆妩媚的样子,道:“二位爷,奴家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是不是该放我走了?”
那“大哥”见她搔首弄姿、香风撩动,实在娇艳动人,颇有些舍不得地点了点头。
妇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忙放下手上灯烛,正欲走出大门。不料,她刚走了几步,还未跨出门槛,突觉身体一凉,锋利的刀刃便穿过了她的胸膛!
男人“噌”一声将刀抽回,一瞬间,鲜血顺着薄衫而下,如泉水般流淌到地上,“抱歉了三娘,可惜你长得这样美,只能望你在黄泉路上,慢慢走好。”
说罢,转身将门关上。
光头矮个子冷冷上前,抓起“三娘”的手往前一拉,径自将她的尸身拖进了侧门内堂。
而这时的内堂之中,居然还躺着三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两具看上去穿得还不错,像是这家客栈原来的主人,第三具则是个普通花农,花农倒在角落里,怀中,还抱着一盆摔坏的红梅花。
……
“红梅花,牡丹花,哥哥的心里乐开了花,妹妹你几时来我家,来、我、家。”此夜此时,春景阁的小轩窗后,一个少年正在烛光下晃来晃去,口里唱着熟悉的小曲儿。
“慕景白,慕景白呢?”少年正唱得起劲,突听外面传来隐约的喊声,吓得几个纵步跳到床上,将被子盖了一个严严实实。
长廊里,身穿月白云纹长袍、腰悬迎月银牌的慕涟,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握着拳头,正大步流星朝慕景白的房间走来,“慕景白呢,他在不在屋里。”
“在,在,我守了一天,公子很听话,一直都没有出去。庄主,您千万不要动气,孩子嘛,没有这个必要。公子不就是一时兴起,买了一些花嘛,就凭咱们家的身份,几千两也不是什么大事,从前那些打坏了人家的东西,一赔赔上万的,您不也没说什么?”跟在慕涟身后的,是披着一件黑色披风、一脸大胡子的陆守。
慕涟冷笑道:“这小子定是疯了,叫全城的花农给他送花,好的坏的一大片,都堆了到我的房间,要不是本庄主拦住小二来问,还不知道他干了这个营生。这也罢了,才禁足一天,又不是要他的命,他就不高兴了,面也不见,饭也不吃,这不是成心要和我斗气吗?”
“哎呀,公子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您又何苦跟他一般计较。”
“阿守,你别管,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陆守忙道:“庄主,您动气可以,可千万别动手啊,况且我还听说公子病了……”
“病了?”慕涟的脚步骤然一顿,满腔愤怒顿时化成担心,忙问:“怎么回事,什么病?”
“呃,说是什么‘相思病’。”
“相思病?”
“对,好像病得也不算太重,就是浑身无力,不想吃饭。”
慕涟听到这里,脸上的担心立即消失不见,皱眉盯着陆守看了半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指着他道:“阿守,也就你——才信他这种鬼话!”说罢冷哼一声,脚步更快了。
陆守知道这一招没有用,忙又道:“我觉得,公子肯定不是故意的,您好歹听他解释解释。庄主,庄主!”
正说着,他们就走到了慕景白的房门口。只见屋门顶上挂着一方青边匾额,上面写着“杏花春雨”四个字,两扇开合的门庭左右,几十盆梅花高的高、矮的矮,开的开、败的败,一路延伸到两边耳房的绿棱窗下,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看看,这还用解释?屋里还不一定什么鬼样子。”
陆守见庄主这般动气,慌忙抢上前,“咚咚咚”敲起门来。敲了半天,不听动静,又对着房门大喊:“公子,公子,庄主来了,快开门吧。”
“你这样叫,他岂会开门?”慕涟说着,“哐”一声,直接一脚破门,拂袖而入。
陆守脸色一变,生恐闹出什么事来,连忙跟进去。
不想一进门,当头就被一束花枝打中了眉心,抬眼一看,原来,这门里也不知几时多出了两排梨木书架,架子两米多高,上下分成几十个格子,格子上摆放的即不是书、也不是画,而是一盆盆枝叶茂盛、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卉。
“瞧瞧,书不读,弄这么多花,他是要选‘花魁’吗?”
慕涟说着,两大步绕过花架、又转过一道黄花扇面的山水屏风,来至慕景白床前。不料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只见雕刻着吉祥如意花纹的紫檀木榻上,横躺着一团用丝纹织金锦被裹成的“粽子”,“粽子”把自己弯曲成一个“半月”状,将头缩在被子里,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
他简直忍无可忍,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被褥,喝道:“慕大公子,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说完,用力往外一拉,打算将这小子从被子里扔出来。
然而,他一拉拉不动,再提提不起。愤怒之余,干脆抬起腿,朝着那人的屁股,一脚就踹了过去。
“哎呦喂。”床上的人突然吃痛,大叫了一声,赶忙从被子里蹦出来。那样连滚带爬的动作,比个猴慢不了多少。
慕涟不等他反应,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脖子,怒喝道:“别以为你躲着,我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阿守,取家法来。”
陆守大惊,“不用吧?”
话没说完,慕涟手上的人突然高声求饶道:“庄主,别打别打,是我,是我。”
慕涟定睛一看,只见这人虽然穿着慕景白的衣衫,但他个子小小,皮肤黢黑,面容惊恐,五官乱飞,若不留意,乍见之下还以为是一个妖怪现出了“原形”。
“斐儿,怎么是你?”
原来,这床上躺着的哪里是慕景白,分明是陆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