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远在县衙后院的正堂静坐许久,方等到梁县令等人进门前来。
即便这是第一次和陆怀远见面,田师爷只一眼就便觉得此人难以捉摸。尤其是目光掠到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目之时,他忽然隐约明白,文臣世家的陆才笙能成为当朝正七品校尉,这背后定非表面那么简单。
梁县令走向陆怀远,率先拱手示了一礼:“哎哟,陆山长,本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怀远站起身来,上前迎接道:“梁大人言重了,陆某是不请自来,还望您不要怪罪才是。”
梁县令摆摆手,示意他入座,又当着陆怀远的面好好谴责了下人一番,言道她们未招呼好贵客,后唤了丫鬟,沏上一壶茶来。
待陆怀远饮了一口,梁县令状作随口道:“陆山长可是为了学田一事而来?”
大安国书院,不论官学还是私学,均以学田作为增加授课经费的主要来源之一。
因‘田者,财以之生,养以之成者也’,其意乃田可生财,财可育人耳。
其次,州县划拨、官绅捐赠及没收赃产等供给方式维持对书院之运转。
往年,学田事宜皆由鸿山书院院长与县丞交涉,一直以来各在其位,各司其职,是众所周知的事。
然眼下梁县令却无端提起此事,显然不合时宜,再是迟钝之人,也能看得出对方乃存心而言,与他难堪的手段而已,更有暗讽其夜猫子进宅,没事找事的意味罢了。
陆怀远不急不怒,面上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他笑了一下,回应道:“陆某并非为了学田之事而来。”
“哦?那不知山长来此是……?”
“敢问大人,今日衙役是否扣押了一位名叫宋子安的人来。”
梁县令恍然:“是有这么个人,不瞒山长,此人乃北巷命案真凶,并且审讯过程当中得知她竟还牵扯多起案件,简直罪大恶极。”他拾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茶,放置桌案后才开口询问道:“怎么?山长同她认识?”
若宋凝霜是真凶,县衙定是将她的‘身世’背景调查地一清二楚。可梁县令眼下还明知故问,显然似将别人充作傻子。
然陆怀远不以为意,倒是直接了当说道:“实不相瞒,宋子安乃本书院师者,陆某今日正是为她而来。”
“这可巧了!不过——”梁县令眼眸一转,挑眉道:“本县前脚刚拿人回来,陆山长竟如此快速便知道了……”他顿了顿,看似面带微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县衙里安插了什么人。”
陆怀远笑道:“梁大人说笑了。”
一番虚实下,梁县令觉着陆怀远也不过如此,即便当初他在天禄殿如何威风厉害,而今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能如何?还不是与自己忍气吞声。
天高皇帝远,任他陆才笙知晓自己欺负他老子,也不能将自己如何!
反观田师爷,他却丝毫不觉得陆怀远怯弱无能。一个人能纵横官场十余年,还是在天禄殿这种明争暗斗的地方。
果然,正当梁县令暗自得意之时,却又听对方说道。
“若在都城,陆某不敢说大,但想要打探消息一二自不会太难。而咱们庆元县虽说不小,可这十里八村的快马来回也不过半日。何况梁大人您贵为一县之首,一言一行皆备受瞩目。这天日之下,如此兴师动众逮捕,县里怕早已是人尽皆知。”
田师爷心知肚明,陆怀远在朝廷为官时,门生便不少,且大部分齐聚都城,若他真想要知道些什么事,何须行‘安插人’这一下作手段。眼下他将都城摆出来,就是想要告诉梁县令,他即便辞官,也有的是消息渠道。
而后面有点醒梁县令之意,劝他莫要妄作胡为,盯着他的人不少。又实实在在嘲讽他,不过一个地方小官,他陆怀远还不屑为之。
“这……你……你!!”梁县令属实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面对陆怀远的鄙夷不屑,令他感觉到无比难堪。
不过区区数句,竟驳得自己哑口无言。但还好,他心思一转,叹了口气:“本县倒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咱们庆元县名闻遐迩的鸿山书院,出了这等十恶不赦的师长,那书院学子在她教导下如何得了!”他惋惜道:“陆山长,本官知你顾虑什么,你且宽心,待本县明日上堂,定将宋子安按律发落!”
虽说这装傻充愣、歪曲事实的行径是梁县令一直惯有的风格,但这股劲儿使得太用力,难免过了头,随在一旁的田师爷一边看着,一边暗自翻了好几个白眼。
陆怀远心下也不免有些咋舌,此人来庆元县任职五年,而自己在这之前也从未见过他,但或多或少都听到一些传闻,说什么其无任之禄华而不实,敷衍塞责,倚官挟势……如今首见,何止上述,简直指鹿为马,厚颜无耻亦不过为。
“梁大人误会了,陆某今日前来,其实是想了解北巷一案。因为陆某觉得,宋子安并非真正凶手。”
说来说去,还是要为宋凝霜开脱,梁县令素来无多大耐心,此时心中也免不得腹诽排斥,暗道陆怀远多事。若是寻常人,随意打发了便是。可偏偏此人不可小觑,即便他已辞官隐退,然其子陆才笙仍就在朝。
不看僧面看佛面,还得忍着——
“是不是误会本官自有定论,无需向陆山长交代吧!”
“大人自不必与陆某人交代,只是案情牵扯甚广,若无真凭实据,恐实难服众。”
不可否认,田师爷听出来了,陆怀远意在敲打梁县令。
真凭实据便罢,若是冤枉了宋子安,他势必要出手!
“陆山长又怎知我非真凭实据?”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梁县令不悦道:“虽说当年您任秘书监一职,但那也是数年之前的事了。莫非,本官如何查案取证受审,还需请教陆山长高见不成?”
“梁大人严重了,高见谈不上,您日理万机,多有辛劳,凡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陆某全看在眼里。宋先生乃本院师者,今被县衙关押进诏狱,陆某对此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边讽刺着一边也摆明了态度。田师爷不禁蹙眉,大人在他面前,一言一行就如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
梁县令早有预料,他稍稍垂首,并未回答,反倒兀自理起了身上有些微皱的衣袖。过得片刻,方抬起头,沉声道:“育人先育己,正己后正人,宋子安行使异术,操控怪物,不但有失德行,更罔顾人命,本官自会按律法办,就算是陆山长您来,她宋子安恐怕也踏不出这衙门!”
回至陆宅,刚踏入正堂,陆夫人上前,着急询问道:“老爷,谈得怎么样?梁县令肯不肯放人?”
陆怀远背着手,没好气道:“泼皮!泼皮!简直无赖!”
陆宅一得知消息,她立马遣人去书院寻了陆怀远回来,只告知宋凝霜被衙役扣押带走,其余的便他让陆去衙门了解情况,自己则在宅中静候消息。
从陆怀远出门至今,足足两个时辰,陆夫人是坐立难安,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着,谁也不清楚安儿为何会被衙门的人带走。
眼见陆怀远只背着手,口中斥骂不停,心下更是心急如焚。
“你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先同我说说,安儿到底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