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宋凝霜这才想起,此次深陷牢狱,酷刑加身,原以为死期将至,幸有姜书梨出现,携药物前来救了自己一命。只是看着与平常无二的药物,奇效却令她满是惊诧,不过一夕之间竟霍然而愈。
等过几日,再寻个机会好好谢谢她才是……
可一想到她,身心也逐渐愉悦开来,甚至周遭经脉血液也随之欢腾。宋凝霜羞于承认,自己对她殷殷垂念,眼下竟无端缠上心间,更甚有如百花蔓延滋长,势不可阻。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连带着内心都抑制不住的欢喜,一时间,好似饮了琼浆玉液般,甘甜如蜜。
转瞬之间,已闪过无数念头,可无论怎么想,宋凝霜都还记得,自己与姜书梨在牢狱中说过的话。
此刻迫切想要见到她,然今时机绝非最佳。
正如此想着,陆才瑾接下来的话语却直接打断了宋凝霜纷飞的思绪。
“霜儿姐姐莫非是在想意中人?”
宋凝霜怔了一下,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似乎是被对方看穿了般,莫名有些心虚,眼神微微瞟向了一旁:“胡沁,我……何来意中人一说?”
“你若非在想意中人,何故方才神思不属,且面带桃花。”
见陆才瑾直直地注视着自己,宋凝霜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吗?”
陆才瑾笑道:“何止有,简直是轻颦浅笑,娇羞欲语,活脱脱一副念郎君的小娘子,哈哈——”
宋凝霜心下蓦地一松,才觉出陆才瑾是有意捉弄自己,而非真正知情。她面上微赧,心中却发窘至极,只不教人前觉出。
“越发口不择言了。”
陆才瑾故作叹气道:“本还担心你伤势严重,看样子是我多虑了。”
宋凝霜失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女子家家,整日谈及意中人也不知羞。我看啊,不如我去与陆伯伯商议一下,早日为我们小瑾儿觅得如意郎君,你看如何?”
大安国男子年满二十而冠,女子十六及笄,而陆才瑾如今已是十九却仍旧未有婚配。
只因十年前,凌山派掌门沈长风机缘巧合下,曾替陆才瑾测过命理,紫薇斗数显,言道她十九岁时有宿命之灾,非正缘也,乃大凶,更道此劫无避免之法。
虽时乖运蹇,但星象变换,命运无常,只需熬过,一切便有转机。
陆怀远夫妇二人这么多年来因此事一直心存芥蒂,是以如今从未给陆才瑾指过一门亲事,对外也只道舍不得女儿外嫁,还想再膝下承欢几年。
虽说大安国风气开放,没了旧朝刻板的讲究男女大防,但陆才瑾终归是未出阁女子,见话题引至自身,顿感羞涩难当,道:“霜儿姐姐欺负人,我才不要嫁给别人呢。”
宋凝霜忍着笑意,点了点头道:“嗯,这般想也没错,不然祸害了未来夫君,怕是家宅难宁喽——”
陆才瑾眨了下眼,才觉出反被对方促狭,等反应过来时,使坏之人早已乐在其中,笑出了声来。
“好啊,霜儿姐姐你学坏了。”
宋凝霜语气带笑:“我哪里学坏了?”
“明明就有!”说罢,她眼珠一转,反问道:“而且你也不是一样。”
宋凝霜愣了愣,不解道:“什么一样?”
陆才瑾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几乎想我不想便脱口而出:“霜儿姐姐你比我大几岁,也不是没有寻得……” 说到这,才蓦地想起,她的霜儿姐姐如今女扮男装,又如何去考虑终身大事。
说得直白点,普通人家男子十七八岁便已定下婚约,能拖到这般年纪还未婚配的,实属过晚。
七年前,宋凝霜初至庆元县,人生地不熟,全赖陆怀远帮衬。于众人眼中,她无亲眷倚傍护持,除了教书外,平日与邻里也是鲜少交集。拖至如今仍是孑然一身,私底下又有多少闲言碎语,不用想也知晓,怕是早已成了周遭里的笑话。
这些年来,宋凝霜是怎么走过来的,陆才瑾比任何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而陆夫人也曾劝她放下过去,褪下男装,恢复女儿身做回自己,然不知宋凝霜为何执拗如此,轻言婉拒了。
往事纷纷扰扰,有些话她也不愿多说,自己本已一无所有,从未想要再去奢望什么。而婚嫁之事更是虚无缥缈,她甚至有独居终老一生的打算。然陆才瑾眼下突然提起,这未尽之语,她虽清楚却亦不知如何接言。
见她久久不语,陆才瑾站在她身旁,小心翼翼道:“霜儿姐姐……可是生瑾儿的气了?”
宋凝霜淡淡一笑:“傻瑾儿,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霜儿姐姐,瑾儿并非不能理解你,你心中藏怨多年,常自郁郁,虽每日看似平常无异,其实过得并不开心,瑾儿特别心疼你,也希望你慢慢放下过往,能看开一些。”
“你说的我皆明白。”
外边儿风声轻起,吹得窗纸‘嘶嘶’响动。宋凝霜偏过头去,目光望向远处,声音里透出一丝怅然:“试问无情堤上柳,也应厌听离歌,小瑾,我别无选择。”人总要有所择取,既无力对抗,也只能承受,此中非得已,不过是啮骨蚀心罢了。
“霜儿姐姐……”
宋凝霜朝陆才瑾看过去,却听她言辞切切:“瑾儿会永远陪着你的。”
闻言,她抿然一笑,眉眼间也有了更多慰然的松快。
“好。”
白露一过,暑气不知不觉中消弭殆尽,甚至空气中都裹挟了丝丝凉意。因入狱一事,陆怀远还特允了宋凝霜在家多休憩几日。
相比以往休沐,宋凝霜大多清扫屋舍,或抄书刻画。今日却不同,只见她墨发及腰,只一支木簪半束,身穿兰苕色直襟长衫,腰间系有浅云腰封,外罩淡青色纱衣,身姿挺秀,简洁明快,衬得她气质淡然,浑身散发着云卷云舒的自在之感。
几日来,宋凝霜一直在想,与姜书梨牢狱一面过于仓促,当时只以为自己凶多吉少,甚至会冤死在牢狱之中。
一念而起,心里蓦地说不出的滋味,望着她起身离开,心脏那处的痛竟开始无限蔓延,连同骨缝里也发出了难过、不舍和遗憾。痴望的东西亦不得不深深掩埋起来,带着它与自己将永远深埋地下。
遇见姜书梨之前,她从未想过情爱之事。可如今,还能安然活着,宋凝霜不愿再遗憾下去。
去寻她,摊开一切,即便被拒绝……
出发中途,宋凝霜特意买了一盒‘楚记’的糕点,她自己还未尝试过,但听掌柜介绍,挑选了店中颇为畅销的几款。
想来,她应该会喜欢吧。
再次来至草棚前,宋凝霜见白灵子正埋头清理药材,她稍壮了壮胆子,上前唤道:“白小娘子。”
白灵子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先是讶然,随即笑吟吟道:“你果真来了。”
闻言,宋凝霜不由诧异:“白小娘子知晓某会来?”
“我自是不知,不过……”她放下手中的药材,拍了拍手,神秘一笑:“是有人同我说起,宋先生今日会来。”
这下该换作宋凝霜面上讶然,问道:“倒是稀奇,那不知是何人同娘子说起?”
白灵子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宋先生来此可是寻姜书梨的?”
“娘子兰质蕙心,某……正是为她而来。”
白灵子不免起了八卦之心,问道:“先生寻她何事?”
宋凝霜踌躇了一会,道:“不知她现在何处,某想当面与她说一些事。”
咦?还保密!
白灵子为人机敏,即便对方不说,大致也能猜到,她瞥了一眼宋凝霜身后,眉头轻挑,随即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宋凝霜似是不解其意,目光略显茫然地看着她。
“你且回头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