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路肃醒过来的时候,还怅然若失。
但他很快意识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他直起身,见满屋狼藉。
他意识到什么,去床下面摸。摸到手机拿出来,却见消息已经取消发送。他想到昨晚上的幻象,意识到是陆晞喂他吃的药。
他绷紧下颌,咬着牙。嗤笑。路肃眼上蒙上一层雾,急促地抽噎一声,往后倒去靠在床头柜上,他余光瞥见一排黑洞洞的口,于是摁下电话,叫人上来收拾。
且不说那些人如何惊讶,路肃躺在床铺上,后背火辣辣地疼。他摸到结痂的伤口,细密的小点。图钉大部分由被子挡住,只有一点点刺进血肉里。陆晞没有为他处理,他就这么睡了一夜。
他很久没有这样睡好觉了。
身体疲惫着,意识却还清醒。路肃懒得动弹,他厌倦地闭上眼,试图再次进入梦乡。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反复尝试后,路肃非但没有找到昨天的感觉,反而被肚内的饥饿占据了所有感官。他握紧拳头狠狠锤了下床铺。就见陆晞端着盘子走进来。
她照例坐在原处,收拾的人很贴心,很快换上了新的桌子。她把路肃的那一份放在一边,自己自顾自吃了起来。昨天闹到很晚,陆晞都怕这神经病半夜跑到她屋子里去。把柜子挪到门口确保有动静自己会醒才罢休。
虽然张月说没有多余的钥匙,但是路肃搞那一出明显不是一天两天能弄成的,这屋子里肯定有听他话的人。谁知道能不能搞来钥匙。
陆晞大口吃饭,她的头发长长了,她还没有去剪。今天早上的饭是小米粥配花卷,还有一叠小菜。是按照陆晞的口味做的。路肃的那一份是咖啡配面包,还有一个香喷喷的煎蛋。
陆晞看了眼煎蛋,又瞥一眼路肃。心想今天的煎蛋真好看,如果路肃今儿早上还不吃饭,她就把这个蛋给吃掉。
唏哩呼噜的喝粥声和大口吞咽的声音传到路肃的耳朵里,同时传过去的还有小米粥的香味。
粗鲁,路肃耻笑,然而他说出口,却见那个女人理都没有理他。他才意识到陆晞根本不在乎这个,她一个剪寸头的女孩子会在乎这种攻击吗?
睡眠稍微补回来些,对食物的渴求不断提醒着路肃。路肃不想受她的诱惑。然而肚子实在饿得难受。昨天那一场已经闹得他饥肠辘辘,腿软得像面条,他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路肃盯着她,眼神阴狠。昨天他差点把她弄死,她就这个反应吗?什么反应也没有?
陆晞确实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不仅没有反应,身上还一点伤痕也没有。图钉大法全被路肃挡住了。其他的机关没有挨到她一星半点。相比于路肃昨天的劳力伤身还弄了一身伤,陆晞一觉睡起神采奕奕。
意识到这一点的路肃更气了。
他费心费力搞了这一出,除了让自己弄了一后背的血,还有什么用吗?啊?
陆晞吃得很香,熬了南瓜的小米粥,甘甜的南瓜熬进小米粥里,配上小米粥的香气,完美地融合成金黄色。花卷里裹着坚果和涂抹调配得适当的填料,还能闻到花椒的焦香。小菜香脆,嘎吱咬下去脆爽多汁。
完美!
路肃的底线不断降低,他等着陆晞来问那一句你吃不吃,到时候他就让陆晞来喂他。
恶心死她,他阴暗地想。
然而陆晞吃完了所有食物,也没有问路肃一句,径直端着盘子往外走。
她早就看到路肃的视线了,她不信他忍得住。
果然,在她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听到气急败坏的一声,“你哪儿去!”
“哦,”陆晞慢吞吞转过身,“您每次都拒绝,我以为您不想吃饭了。”
“那你端了两份?”
“我给自己端的,我饭量大。”
说到这儿,路肃应该拉不下脸让她走了。然而不知道是昨天闹了一场,还是路肃真的饿了,他盯着陆晞看了会儿。
“端过来。”
陆晞也没有得寸进尺,她端着饭走到床边,抽出一旁的桌子,搁到上面。
路肃叉起煎蛋往嘴里送。
他的动作很优雅,优雅中带着一丝急切。好像饿了很久的肚子终于把它的信号传递到了大脑。陆晞在他咀嚼第二口煎蛋的时候,撑着脑袋说。
“吃了我的饭,就不许再闹了。”
路肃呛住了。
陆晞没有安抚他,她冷静地道:“你应该搞清楚了,不管我们闹成什么样子,那些人都不会来看。”
路肃捏紧了叉子,他的心情一下子到了谷底。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对路家的家业没有任何觊觎。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不会来到这里。”
“我对你没有威胁。”
“我不要求你喜欢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只是我们终究还要生活一段时间。就当虚与委蛇,我不给你找麻烦,你也别给我找麻烦。”
她琥铂色的眼睛看过来,路肃一下子想到了初见那天,她在眩晕中清晰的脸。
“我掌控不了事情发展的方向,也决定不了别人的人生。”
路肃捏紧叉子的手又松开,他努力把食物咽下去,刚才还香喷喷的食物一下索然无味起来。
他盯着陆晞,好像草丛里猎食的云豹,冷漠而无感情。
“你出现在这里,足以证明一些事情。”不是我让你来到我的房间,不是我让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如果我可以决定,我也不想出现在这里。”
“可你还是出现在这里。”
陆晞沉吟,确实是她打扰了他的生活。她为张月所控,不能作为她来打扰他的理由。
“那当我们做个交易吧。”她干脆道:“我需要进入你的房间,营造我在努力的假象。”
“你需要什么?”
我不需要,路肃想嘲讽地说。可是他想到那莫名的香气,和那晚难得的睡眠。他沉默了。
陆晞知道他需要什么。
但她不能说她知道。
走出房门的时候,她还是回过头,“对不起,我出现在这里。”
“但这不是我的错。”
在陆晞的观念里,这方面她确实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她阻止过张月,可是毫无结果。她不想花路家的一分钱,可是张月作为她的监护人,天然有着对被监护人的权力。张月具有抚养她的义务,可是张月拿来抚养她的却是路家的钱。
至少这个阶段是。
但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所以陆晞面对路肃其实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但她不会表现出气怯。实际上她没有追究路肃昨晚上的近乎浓厚恶意的行为,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希望能够和路肃和平相处。张月做错的事情,路肃尽可以报复,她不会阻止他。张月做了小三,破坏了别人的感情。那么路肃可以找人来破坏她和路威的感情。
张月从路家得到了钱财,那么路肃设套给张月让她把钱都吐出来也可以。
陆晞不会阻止这方面。
那天摊牌之后,两人的关系诡异地平和下来。路肃肯好好吃饭了。张月知道后还表扬了她,然后转身就去朝路威邀功。路威给了她一张卡,张月就半奖励半胁迫地带着陆晞去接头发。
她要陆晞有个女孩子样子。
方法屡试不爽,还是拿学籍威胁。陆晞不想失去上学的机会,因为之前和张月置气,张月给陆晞请了长假。
张月答应她,如果这次她乖乖去接头发,那么下周就让她回去上学。
头发实在是累赘。
打架累赘,打理累赘,睡觉累赘。
顶着那一头厚发,陆晞觉得自己脑袋都被压得不聪明了。
张月满意地围着陆晞转圈,她早就看不惯陆晞假小子的样子。总觉得陆晞扮成女孩子会比原先好很多。她给陆晞做了发型,说过两天带她去宴会。
陆晞看她一眼,被她眼中的警告威慑,于是没出声。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陆晞照旧去给路肃送饭,路肃神色莫名地盯着她,半晌冷笑。
“你也不想?”
陆晞坐在椅子上,翻书,“我还是未成年。”
路肃心头腾起毒蛇一样的火苗。他知道陆晞说的是什么,但是看着她如此坦荡,焦灼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就想毁掉这份坦荡。
凭什么呢?痛苦的只有我一个。凭什么呢?你又装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凭什么置身事外。你身上留着那个女人的血。
她让我如此痛苦绝望,她让我失去母亲。
她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也欠我的。
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路肃冷然道:“过来。”
陆晞抬头看路肃,见他神情严肃,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她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他。
路肃忽然伸手一拽,陆晞赶忙稳住下盘。路肃再拽,还是没拽动。
他脸上浮起羞恼的红晕。
不管他内心里是多么冷酷狂霸,事实上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比陆晞大不了多少。反而因为长期的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长得还没有陆晞高。也没有陆晞有劲儿。
路肃气得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就奇了怪了,怎么事情遇上陆晞就怎么都不对劲儿?
还是陆晞无奈地俯下身,看着小少爷。
“要做什么?”
路肃盯着她。
“你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