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肃没再试探陆晞。他平静地遵循了陆晞的意见，去往国外的薰衣草花田找到了云芸。他们拉扯后“和好”。路肃强制把云芸带回了国。

当初是他送云芸出去，如今自然他也能够轻易把她带回来。

路肃问云芸，如果是她的话，想给陆晞什么样的惩罚。可是云芸茫然了，真的说起来，陆晞动手的对象都是路肃，她对她所做的大多是膈应。她喃喃道：“我没有判罚的权利。”

她想到那个阳光下的少年，一道渺如烟雾的身影在脑海深处升起，又被打散。

“一切，按法律来吧。”

云芸没有判决的权利，于是她把问题交给了司法。

路肃按照云芸的意思，起诉了陆晞，他的证据很齐全，最后数罪并罚。陆晞被判处二十五年有期徒刑。

路肃拿着陆晞的精神疾病鉴定书，申请保外就医。

他还怀抱着期望，陆晞，你做的事情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可我没有。

陆晞，你恨我吗？起来把我送进监狱啊。

然而不论他如何说，陆晞都是那样子。

他最后把陆晞送到了蓝家的疗养院，出资一半成为了股东。他把疗养院当作家，来回跑。陆晞的状况时而好时而坏，她扮演着他的妹妹，拥有完好的家庭，而他们的父母在一个雨天出了车祸。

陆晞疯疯癫癫地说，哥，你怎么又和嫂子吵架了。

她说，哥，好男人要把财产都给另一半的。

听到这话的路肃凝视着她，片刻后短促地笑了。他当着陆晞的面，把名下所有财产分批次转给了云芸、云喻。属于云喻的，在他十八岁后可以全部解禁。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云芸刚开始不肯要，直到路肃告诉她，这是陆晞的意思。他说陆晞想要看到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说我欠陆晞的。

云芸接受了。

陆晞有什么理想呢？云芸不知道，她没和陆晞聊过。那片薰衣草花田，是她告诉陆晞的理想，她想要去一次妈妈说的薰衣草花田，那是妈妈还小的时候看的一本小说，在那里女主找到了她的真爱，他们在浪漫的花田中定情，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想要幸福。

她抱着陆晞的照片，哭得不能自已。她想要幸福，可幸福从来不在别人手里。妈妈没有从伴侣身上找到幸福。她没有从父亲身上找到幸福。她本以为自己会从云喻身上感到幸福，可是路肃在转给她资产的时候，曾经和她交代过那个实验。

为了遮掩，检查确实是做了。云芸看着一系列升高的激素，她想，那是自己的幸福吗？

那是母亲的幸福。所有母亲的幸福。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云芸啊。

她绞尽脑汁想啊想，想啊想，云芸从来不聪明，但她的优点在于从不放弃。她终于从记忆里找到或许幸福的时刻。

那天，她在阳光下，看到巷子里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天，她收到很大一笔转账，金钱握在手里。

陆晞，云芸想，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但是你保护了我，我姑且，把我的理想分你一半吧。

她拼命学习企业管理的知识，学习如何用人，学习市场规律。她喜爱金钱，用金钱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喜爱慈善，在全国各地不惜成本地建造希望小学。

鲁县晨晞小学、封县晨晞小学、缕县晨晞小学……

晨晞小学遍地开花，每座小学一进门，都能看到一座捧着书的雕像。雕像是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像，穿着长衣长裤，底座上刻着八个字，友爱互助，自立自强。

后来某一天，路肃找到云芸，让她起诉自己。路肃还抱着陆晞会清醒的念头。陆晞受到了惩罚，路肃也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漫长的惩罚会洗刷他们之间的龃龉，让一切重新开始。

那时云芸终于清楚地了解到了发生过的一切，她搜集资料，找最好的律师，路肃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

路肃坐监的时候，云芸去疗养院看望陆晞。陆晞还是那一副不清醒的样子，大概在去过两三次之后，云芸发现陆晞的状况在变好。陆晞得知路肃的情况后，沉默了很久。那天云芸陪着陆晞去了一个她之前从未去过的地方，那是张月的衣冠冢。

陆晞在坟前坐了一夜。太阳在天边升起，彩霞柔和，她好像看到一群飞鸟划过天际，清风徐徐，她什么也没再说，一步一步走入了霞光。

后来呀，陆晞去服刑了，再后来呀，陆晞因病死在了监狱里。知道这个消息的路肃开始咳血，而云芸在收拾陆晞的东西时，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清楚地记着各种要点，如何精神操控。她去见了路肃，路肃一页页翻看着，平静而温和。

他想，其实他也没有料错，只是他们的开局太肮脏，从一开始就写满了悲惨。如何能得到好的结局呢？

云芸继续着自己的理想，就算某一天得知路肃忧郁而亡，也没有太多的感慨。她只是像给陆晞收敛一样，接过了路肃的后事。她将两个人埋得很远。大概陆晞也不想见到路肃吧。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云芸又建了几所小学，快到细纹爬上她的眼尾。每到遇到难以抉择的事，云芸都会来到陆晞墓前坐一阵，说一些话。她的面容总是很平静，她将历年建设的慈善小学和资助明细烧给陆晞，让她去了下面后别过得那么苦。她念叨着最近又出现什么女校，她投了些钱，她说云喻还好。前些天国外有个小伙子跑过来找你，也不知道是你什么人，血哗啦啦流了一地，最后被个高大的男人带走了。

她说血很难擦的，都沁到土壤里，又腥又难闻。又说我原谅你啦，你别记着了。

我能做的都做啦。

她说，陆晞，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别再遇见他了。我再多做点慈善，你别把功德分给他知道吗？自己看紧点，先让他投胎你再去，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下雪了，她撑着伞站了会儿，走了。

雪上蜿蜒出几个脚印，不多时又盖上一层薄薄的稀疏的雪。太阳西移，又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一个瘦削的体态风流的美人撑着伞过来，面庞清纯，眼眸带水。

她说，你怎么走得比我还早呢？

她简单说了些话，说自己结婚又离婚，说自己有些小孩。说自己知道了她的事情，可好像也没说什么，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鸟声风声也没有，或许有雪花落到伞面，顺着滑下去的声音。她许久不和国内来往，事情也知道得断断续续，她有自己的悲欢离合，这个旧人终究化作记忆里的一抹剪影。

如果不是孩子要回国内，她或许也不会被旧时大学的陈设触动，想起她。

她无可再说，好像再说什么也只是说给自己听，于是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她留下一束白菊花。

雪下啊下，新踩出的脚印又被覆盖了。天地寂静，雪花轻柔地织被。肃穆的碑上也落了一层雪。

雪下了化，化了下，纸张烧了飞，飞了烧，一年年人来，一年年人去。雨水冲刷着墓碑，字迹清晰又雾蒙。

春去秋来，花谢草飞。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归为一抹静寂。

雪下啊下，将一切覆盖。

不论生前事如何，死后万物一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