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断了以后,李绪更加难受。
到底是年纪小,他蹲坐在楼底门口,听见毛毛死去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鼻涕眼泪流大把,半个小时的时间,眼睛因为揉搓肿成了西瓜。
“……”垃圾桶旁边的草丛忽然抖起来。
往那里瞧去,草丛里有一条切割了半截,模糊不清的尾巴,血液淌出来流到脚边。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站不住。
里面猫叫声越来越凄惨,他还是大着胆子蹲下往前走了几步,尾巴往草丛里缩,缩到一半又不动了。
“小猫?怎么了这是?”李绪胆战心惊地拨开草丛,说:“别怕,我救你出来。”
撩开看见的是一具猫尸体!
那谁在叫?
两边的柏油路疾驰而过白色轿车,强烈车灯晃得睁不开眼,等到他下意识抱住草丛里的猫往后一闪,那尾巴变成了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他。
抽不出来,李绪情急之下,干脆带着一只手往草丛里躲,与车身擦肩而过。
喝醉的司机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发现没撞上人,骂了两句就开走了,留下李绪惊魂未定。
等他猛的站起来,猫的尸体被黑影带到保安亭里。
再四下观察,恰好发现保安亭里有一个东西正在注视自己,黑色瞳孔凝缩成一点。
摆明了是让自己过去……
看样子不使点儿手段她是不会走了。
李绪从裤兜里摸出一袋掺着木香粉的石灰,均匀涂抹在手上,朝女鬼一步步走去。
保安亭里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响。
“正好,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铁门有点缝隙,他在外面暴力拉开门链子,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物品,干燥的门框上还写了几行红得滴血的字,但是离得太远看不清。
李绪带着胆子和满身怒气踏进去。
墙上有一排红字,鲜亮而刺眼。
准保凑上去一看,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中计了、我在你身后之类的骗话。
“……”
“出来吧,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
一阵黑雾撩过头发。
女鬼竟然真的直接出现,没有一点预兆地悬挂在电灯上,两只手臂无限延长直到在李绪面前停下。
她瞳孔涣散,眼周还有大量血渍。
嘴里咿咿呀呀叫他的小名儿:“小绪……小绪……”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这是李绪第一次面对实体女鬼,压迫感是真实存在的,说不怂完全是假的。
他退后半步,然而门把手已经被头发完全缠住。
狭小的空间已经被疯狂生长的头发完全挤占,粗硬的发丝无孔不入,他甚至能感受到周围空气越来越稀薄,一种接近死物的气味从头发缝儿里钻出。
其实仔细看,也能发现她脑后的发缝有一条巨大的裂口,结了层血痂,明显尖锐的利刃所致。
气味从结痂的地方散发出来。
她气焰越发嚣张,狰狞的脸缓缓从灯泡垂下,对李绪说:“我恨你们所有人,为什么死的不是逼他的人,而是我丈夫。”
“……”李绪缩着脖子,口齿不清:“那……找我一个初中生干嘛?”
她狞笑:“你?你和他们一样的自私,前几天你明明看到了我丈夫跳下来,明明能发现我,却不肯帮我。是不是?”
哦——
那天,说起来也真是倒霉。
放学在桥洞底下和伙伴捉小虾小鱼,他蹲在石头岸上写作业,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的忽然从上面跳下来,把身边几个同学吓得不轻。
幸好消防员及时赶到抬去医院,没有生命危险。
不幸的是,只有他的作业被水冲走了,班主任还因此罚他扫了三天厕所……
当时没有新闻报道,还以为没有后续……
“吴姨,我真的冤枉啊。你想,换个正常人,谁看到一脸怨气的鬼都害怕,而且我都看不出你的身份,谁知道死去的那个是你丈夫……”他说话越来越小声。
女鬼哑声,似乎在思考。
飘动的头发在空中停滞。
她化成原型,飘在空中,脏污的白裙让风带得缭乱。
“我叫吴欢,丈夫是二桥的工人,已经四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几天前他和工友去一个叫齐霍的老板那里闹,不曾想工资没要到,还碰到棘手的事。”
李绪问:“是最近那个拖欠工人几千万的齐霍?新闻上不是说他服罪入狱了嘛?”
吴欢摇摇头:“我丈夫只知道齐霍在酒店里,孤身一人就去找他,然而一进门就闻到了大片血腥味。”
“齐霍杀人了?”
“是的,他杀人了。恐慌之时,他把沾满血迹的玻璃碎片交给了我丈夫,他说,要是替他坐牢,妻子和孩子他都可以负责一辈子。”
当时吴欢身患癌症,有个十岁的孩子,且他们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实在没有钱维持生计。
“我丈夫答应了,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去法庭认罪。但是,当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死刑立即执行时,他反悔了,拒不承认有罪,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法官。齐霍歹毒,不打算放过我们一家,把我们害得好惨。”
“两个月后,我自以为一切尘埃落定,齐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然而,齐霍不仅没事,还转移到其他地方继续生活。”
吴欢顿了顿,又继续说。
二审来临之前,齐霍到找他,拿钱和孩子威胁……
当时大多数人都知道是齐霍杀人,已经尽力为她丈夫求情了,但是当时那个情况,面对威胁,他不敢告诉警察。
而且五百万实在太多了……
逼得跳河之前,原本他们想,得到五百万后就逃逸到其他城市,躲避前后都是一死的局面。
然而齐霍先一步发现他们的意图,在家收拾包袱时,绑住他的手脚打得头破血流,还带人砸了他们的家。
那天李绪站在桥下,听见的怒吼声就是出自她丈夫的控诉。
事情发酵得越来越大,所有人都以为齐霍必死无疑,然而案情又有了大反转——
吴欢因为没拿到钱及时治疗,癌症发作,倒在了厨房的刀刃上。她丈夫服药自杀后,孩子被送进孤儿院,后来才知道齐霍根本没进牢,而是瞒着家人转移到锂城的一个小村子里,暗地买卖人口。
……
这咋办,真指望初中生拯救世界吗?
“吴姨……”李绪转头,指着自己说:“你来找我是因为齐霍还没有死,想利用我复仇吗?”
他仰着头,灰色眼眸里充斥海水般的静谧。
见吴欢还在思考,他直接将沾满石灰的手盖在门把手上,伸手那一刻,漫天的头发像被火焰烫着了慌乱逃窜。
轻轻一拧就打开了,说:“如果只是要报警,我可以做到。”
吴欢垂下脑袋,摇头:“齐霍还有他的手下都让我分尸了,包括他的妻子孩子。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我。”
“知道吗?他的妻子去年才当上宁城小学老师,有了八个月身孕,但我还是用棍子把她的肚子撞烂了……”
“……找到你,是因为我想见一面我丈夫,下辈子也许没机会做夫妻了。”
李绪吞了口唾沫,脑海中浮现那具猫尸体,哽咽道:“找我也没用。你就算杀了我也见不到你的丈夫,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能看见你们的灵魂和对话外,还有什么特别的技能。”
“而且,杀害无辜的人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的。”他退后几步,背上大提琴随时准备跑路。
“不可能!”吴欢闪身到他面前,声音沙哑:“不许走!我被它们发现了,接下来能坚持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帮我!”
?
“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你啊!
李绪的脚被浓密的黑发缠住,重心不稳,往前走一步直接被绊倒,膝盖破了皮。
有这么求人的吗?
他不是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啊。
齐霍怎么死的不知道,但大概能知道,齐霍一定来过吴欢的家,因为灵魂不能飘去很远的地方,而吴欢现身的长衡街已经跨过了大半个城市。
他身上沾有鬼气,不论是不是吴欢直接或间接动的手,齐霍死了,她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已经完成了呀。
至于想见到丈夫,基本来不及了。
李绪现在年纪尚小,搜索范围有限,要想在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根本就是不可能。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抬起浅灰的瞳孔,叹了口气:“想听实话吗?”
“什么?”
“如果你想见到他们,几乎是没有机会的。喏,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坚持不到明天落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