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内没有一个人,绿色指示牌也忽亮忽灭,昏暗的顶光照着一个圆溜溜跑动的头上,吴欢刮玻璃时刺耳的声音逐渐靠近。
精疲力竭时,迎面撞上一人。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鼻梁骨疼得发麻,差点摔折了。
独特的蔷薇花味道让他清醒了一瞬,腿还是不停抖,反应过来已经被面前的人推开。
他缓慢睁眼,看见眼前撞上的人正是前几天在墓地出现的小孩。
“是你!”李绪呼吸急促,捂住自己撞疼的鼻子。
“李绪。”白沪行目光闪烁,看见他时先是震惊了一瞬,黑曜石般的瞳孔睁大,接着指腹抚过鼻子。
一滴血滴在地上……
“好疼……”他说。
李绪闻言,赶紧从地上坐起来,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擦,却被他偏头躲开,从容地摸出纸塞在鼻孔里。
阴暗的灯光不再闪烁,一切恢复了平静。耳边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在一声鸣笛后戛然而止,闭上眼睛只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诡异的沉默之后,他鸡皮疙瘩不减反增。
“对不起。”李绪低下头,愧疚地拿纸将他滴上血的手臂和衣服擦拭干净:“我会赔偿给你医药费的。”
眼见对面还不说话,李绪把头垂得更低。
“没关系,习惯了。”他松开了手,朝他微微一笑,反而安慰他道:“只是稍微一点疼。你呢,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我……我找厕所。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绪回忆起之前,顿觉有点丢脸,名字肯定是舅舅告诉他的啊,自己又在问什么胡话!“嗷,我忘记了。”
他拍拍脑袋,眼神飘忽不定。
不好意思地说:“多亏你在这里,否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地下车库呢。你也住在这儿吗?对了,当时离开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怎么称呼?”
此时还不过晚上十二点,车库里已经零星有几个喝醉酒搭伴儿回家的青年,路过电梯还吐了一地。
两人佯装没看见,转身也朝电梯里走去,李绪感觉四周还是凉得可怕,于是试探性地一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白沪行摇摇头,似乎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出现在这里看似也只是巧合。
他提着零食袋子,穿着一身松垮的黑色T恤,脚下还踩着双拖鞋,漫不经心往出口走,听李绪在后面叨叨个不停。
不知不觉他俩走到了李绪家隔壁。
“……”
哈?缘分吧这就是。
李绪抬头望着自家门牌号,转头又望着对面:“我们成邻居了,真巧。”
上次李启文来看这片旧城区看房子,隔壁恰好是一个老人独自居住,房间隔音不太好,经常能听见老人的咳嗽声和拐杖敲地声。
因为靠近地铁和商业街,李启文原本是租不到这间房的。
没过多久这老人心肌梗死,在阳台去世,过了两天才被爬上楼盗窃的五楼醉酒男发现。
房租一降再降,李启文就选择了这里。
而李绪断了母乳以后就跟着他四处奔波,虽不满意要重新适应这里的一切,但总比以前住在宁城的一个堆积货物的小巷子要好得多……
见开了他家门后,李绪从身后探出头,像流浪猫第一次到家时东张西望的样子,好奇地问他:“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白沪行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递给他,再给自己换了一双,说:“先进来吧,给你伤口消毒,裤子膝盖那里擦破了。”
“嗯,哦!”
李绪蹦蹦跳跳地换上了,从玄关到客厅一路打量。
转弯处有扇半圆雕花窗户,阳光恰好把整间屋子照的亮堂堂,头顶的棱形水晶吊灯也很华丽。
沙发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普通男生一样,阳台上晾的衣服版型颜色差不多,室内还有淡得不易察觉的花香味道。
有种久居的感觉。
他长叹一声,被一面墙吸引过去。
金丝楠木雕刻的龙盘树挂了张小提琴,旁边还有一百多张获得奖章的照片,奖牌和金杯,还有他和父母的生活照片。
看起来,他之前跟父母关系还不错,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生死两隔,被迫搬到这里。
再进入里面的隔间,还挂着很多画。
李绪眼里闪烁亮光,被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草原和大海画像所震惊,简直看得眼花缭乱。
他眯眼摸摸下巴,嗯,也是长见识来了。
年纪这么小,还学这么杂这么精,挂满墙的奖状得积累多久啊,还去了全国那么多地方,为了得到这些荣誉几乎天天回不着家吧。
真是厉害。
望着满墙的荣誉,李绪不由自主摸兜想拿出手机,拍下来这片风光。
坐在沙发上等待许久的人出声:“我叫白沪行,也是宁城中学的学生。这里是为了上补习班临时租的房子,最近可能要经常来打扰了。”
“不打扰,你可以常来找我玩儿,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李绪挑了眉。
他一边说着,双腿已经走到阳台上,朝旁边自己家阳台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
前几天,家里符纸异动。
最近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李绪割开手掌,将血滴在一座红脸黑眼像前,再将石灰绕门口洒一圈。
这是奶奶说的一个方法,至少能保证别的什么东西不会偷溜进来。
然而,今晚在看见白沪行时,门口洒的石灰已经消失大半,那种恐慌感再次袭来。
他认真看着白沪行,想要从其中琢磨一点不一样的表情,说:“停车场这个时间人挺少的,还好你及时出现。”
“……如果不及时出现,会发生什么吗?”
李绪笑道:“会憋死啊,所以厕所在哪儿?”
白沪行指着走廊右侧:“那里。”
“谢谢。”他走了几步,白沪行还在盯着他,才跑起来。
真是想不明白地下车库这么好的机会,吴欢为什么半路停手,鬼有制造幻空间的能力,大概率是不会让猎物轻易出去的。
当时对于李绪的行为,常人不应该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吗?而他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对这一切太过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如果是懂得使用符咒的术士,身边又不见烧焦的味道。
嗯……难道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李绪刚刚将手上的水擦在衣服上,就摸下巴,说:“沪行,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创可贴,在李绪身前蹲下,抬头看了一眼:“膝盖的伤像是磕到了台阶,看起来还挺深。”
看他又岔开话题,李绪干脆坐在沙发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先别扯其他的的,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地下停车场的,要坐电梯的话走一楼不就好了,好吗?”
“……”
白沪行轻眨着眼,墨黑瞳孔里倒映出李绪的脸庞。
极其无辜。
他口吻窸窣平常:“既然这对你来说很重要,那听我的解释吧。”
“在搭电梯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呼救声了,只是不见人。于是我根据磁场强弱一路朝最里面走去,灯光忽明忽暗,而且越往里走,越会感到莫明恐慌。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你会忽然从车后钻出来,很巧。”
“你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答案是,没有,我只看到了你。”白沪行莞尔一笑,说:“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看见膝盖的血渍,白沪行慢慢给他撩开裤腿,棉签沾上碘伏,便细心擦拭干净伤口再贴上创可贴。
李绪抿唇,专注盯着。
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普通人尚且会慌张害怕,更何况是白沪行这个身体经不起折腾的人。
要是他真的能看见鬼,怕是会被吓晕?
缓了好一会儿,李绪才打消这个念头,耸了耸肩说:“这几天补习班的时间衔接得太紧密了,我可能看花眼了,把女人看成鬼了。谁知道呢?这小区的监控有几处是坏的,估计偷东西被我发现,逃逸了吧。”
“……应该是这样。”白沪行说。
“嗯。”
真的信了?
李绪天真地眨眨眼,指着外面的窗台说:“门窗记得锁好,这里以前被小偷撬过锁,你一个人住更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
“还有,那些亲戚最近有来找你麻烦吗?要不来我家暂住?”
……
白沪行贴好膝盖上的创可贴,起身说:“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在外面怎么弄的这么多伤口?”
“这些嘛,可都是男子汉气概的表现!”李绪挺起胸脯,给他展示耳朵后面的疤痕,说:“看到了吗,道上的人都叫我刀疤哥。”
……
一阵诡异的沉默。
白沪行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又后面的红色的菱形痕迹,一直笑个不停,肩膀直发抖。
这可把李绪臊得发慌,说:“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钟表上秒针滴滴答答响着,已经到了一点。
他揉了揉眼睛。
啊,好累。
原来吴欢跟他绕了半个夜晚了,体力亟待耗尽。
想着吴欢应该没有体力闹腾了,他稍微放宽心,撤开腿上绷着的手,就这样在这微弱的亮光下,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侧躺在柔软的棉花垫上。
伤口再也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白沪行拿了个软垫,垫在李绪的手臂下。
“其实,我是相信鬼存在的。”白沪行做完这一切,躺在柔软沙发上,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圆,掌心放松缓缓从中央穿过,随后重握,说:“否则怎么会有轮回转世,祈福保佑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鬼是心理作用或是环境因素导致的幻觉,专家是这么说的。”
“以前……我生病,就经常听到一些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声音,感到压抑和慌张,甚至不由自主会想去到一个隐秘森林……虽然希望渺茫,我妈还是没有放弃,最后实在没办法,将希望寄托在神仙身上。”
“那天,到底是假的鬼还是真的神在说话,它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李绪,你相信——”白沪行眼波流转,声音在川流不息的蝉鸣声中渐渐沉没:“人真的会消失吗?”
他耳边没有了动静。
坐在旁边的李绪则乖巧地抱着抱枕,低头呼吸声加重,脸颊红扑扑的一片。
在他触手可及的桌前,白沪行贴心放下温热的水,看见这人眼睛半睁半闭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睡下了,在发现自己盯着时,眼睛又猛的睁大。
他不由得好笑,说:“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毕竟心脏出血不算小问题了。”
“嗯?”李绪没太听清。
感觉在这昏暗宁静的环境脑袋有些发昏,他打起精神抬头问:“刚刚你说什么?”
李绪已经在走神了,眼皮凝望着地板呆滞点头,一只臂弯勾着抱枕,沙发套子因为脑袋晃动窸窣作响,他的屁股实在坐不住了,从垫子上滑下来。
手碰到大提琴,琴头倒下来砸到脑袋,他瞬间清醒了。
“没事,不重要。”白沪行摇摇头,在旁边安静坐着,半个身体埋没在黑暗里,像在大海中沉浮。
李绪镇定坐好,尴尬得眼神到处乱瞥:“平时我都会很严肃听人讲话的。”
“嗯。”
幸好在白沪行微微弯起的唇角可以看出,他心情挺好的,没有表现任何不悦。
李绪重新摆放好大提琴。
这才敢放下心,坐在稍微离他近一点的位置,将视线稍加柔和地放在他全身上下,观察一番。